那叫花子领着我越走越远,眼看已经渐渐出了市区。
我问他:“老哥,你别和我闹。你这是要把我弄到哪去?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我肯定相信你是好人。但是我这腿也受不了总这么走路啊。要不你背着我?”
叫花子真是心志坚定,而且绝对是个不肯吃亏的主,这也难怪,他都这样了,实在不能再亏了。
叫花子说:“你放心吧。就快到了,再坚持一下。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我这时候是腾不出手来,我要是能腾出来,肯定给他个大嘴巴。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依然漆黑一片,我渐渐有点不放心了。
我对叫花子说:“老哥,咱们这已经出了市区了吧。”
叫花子点点头:“不错呀,没想到你一个乡下人这么有见识。”
我又问:“你不会想扶着我回范庄吧。”
叫花子把头摇得像卜楞鼓:“哪能呢,就算你肯,我也不肯呐。这一路走下去,不得把我落个累死。”
我这才稍稍放心。
这时候,叫花子扶着我站定:“到了,就是这里。”
我左右环顾,这不是一片荒野吗?
叫花子得意洋洋:“兄弟,你仔细看看。”然后随手向周围一指。
我现在连个手电也没有,而且体内的鼠毒被寒气封住。只能借着天上的星光,隐隐约约看见有一片阴影,一个连着一个,连成一大片。
不得不说,这片阴影影有点熟悉。简直是相当面熟,但是我一时间想不出来它们是什么。
我走过去仔细看。这一看不要紧,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来。是坟!
小坟包圆滚滚的,一个罗着一个。像大篦子里的馒头。
我战战兢兢回过头来:“老哥,我可是病人啊,这玩笑开不得。”
但是我回头,身后哪有人影。
“老哥?”我轻轻叫了一声。
没人回答我,只有一阵风吹过去,发出呜呜得声响。
我站在成片的荒冢之间,说不害怕我自己都不信。
这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幽幽的说:“怎么不进家来坐坐啊。”
我蹲在地上,抱着头:“不用了,我内向腼腆,从小认生。”
然后我听见身后一阵响动,刺啦刺啦的,似乎有什么东西爬出来。
随后一只手拍到我肩膀上:“和老哥你还客气什么?”
听这个声音,是刚才那叫花子的。
我蹲在地上,连头也不敢回:“老哥,这是你的家?”
叫花子声音轻松得很:“是啊,你还没看我的好东西呢。”
我心说,这家伙看来当真不是人呐。这小子大白天就在医院里溜达,看来道行不浅。难道,今天没捡到小孩,所以我把骗过来,凑合吃一顿?
我在这乱纷纷的想。叫花子在我身边溜达。嘴里吟唱着什么“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什么“泉台招旧部。”
这些诗念起来,无不鬼气阴森。我蹲在地上,吓得直哆嗦。这时候脑筋偏偏特别好使,这些诗句字字清晰听在耳朵里,跟拿着小凿子刻上去似的。过了很多年我都没有忘记。
百忙之中我就感慨啊。早知道这一招这么有效。当年我就拿着课本来坟地里背书。岂不是早就考上北大了?
说实话,荒山的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没想到一个小鬼把我吓成这样。看起来,人多就是壮胆啊。
那叫花子吟咏了一会,见我蹲在地上不动,伸手过来拉我:“兄弟,咱别在外边站着了。走走走,进去喝一杯。”
我两腿疼的要命,坐倒在地上,脑袋都埋到裤裆里了:“不去,打死也不去。”
叫花子急眼了:“老子扶着你走了这么远,到家门上你不看了,你这不是消遣我吗?”
我听这声音不善。心想这是要吃我了吗?
叫花子不由分说,拖着我就往一处荒坟走。
这时候他的手劲很大,走得步履匆匆,完全没有刚才那股耐烦性儿了。我看着那片坟圈子。在心里哀叹一声:麻痹的,今天我要是不死,日后万一当上了市长,非把你这些坟全平了不可。
叫花子拖着我围着一座大坟转了个圈,然后我看见坟的背面有个地洞。
叫花子说:“下面就是我家。走走走。”本来他打算先下去领路,想了想,又怕我不肯下来。干脆绕到我身后,趁我正在犹犹豫豫,向里边探头探脑的工夫,一脚把我给蹬下去了。
我翻滚着从洞里跌下去,好容易落了地,全身酸疼,半天爬不起来。
然后扑通一声,叫花子也跳下来了。过了一会,眼前一亮,他点燃了根蜡烛。
我借着亮,打量了这里一番。这里不是很大,地上放着一些破被子,烂塑料袋,以及一些瓶瓶罐罐。在角落里,则停放着一具棺材。棺木朽坏,很多木板已经掉了。
叫花子端着半截蜡烛在这里转悠,闪烁的火光照的他脸上阴晴不定,十分可怕。
我硬着头皮问:“老哥,这棺材……是你的啊?”
叫花子把灯往个土缝里一插:“你什么眼神?这棺材多少年了,我能睡这样的吗?那是我老祖宗的。”
我说:“你怎么跟你老祖宗挤一个坟里边?你要是想住个宽敞的,我帮你刨坟啊。”
叫花子笑了一声,那嗓音太瘆人了:“咱们家祖祖辈都在这里住着,从来没嫌挤。哎,我说兄弟,你不会把我当成鬼了吧。”
我满脸堆笑:“哪能呢,看你这张脸,阳气多旺!”
叫花子满意的点点头:“兄弟你真有见识。来来来,别的不多说了,让你看看我的好东西。”
我硬着头皮凑上去,看叫花子拿着个秃头毛笔在墙上挥毫泼墨。
他一边写一边说:“老哥我满腹经纶,从不让人知道。正所谓,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兄弟你是第一个。来来来,看看老哥这首七言律诗怎么样?我跟你说,这满墙都是我的作品。不瞒你说,我是不告诉别人,不然的话,那诺贝尔奖还不一定给谁呢。没办法,我是诗人,不是那急功好利之徒。正所谓,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
我心说,老子瘸着腿跟着你大半夜来这里。在个坟圈子里吓得半死不活。就是为了来这看你的七言律诗?麻痹的,抽空一定把你送到范庄治治。
但是,等我一抬头看见墙上那些大字,立马瞠目结舌。
当然,我吃惊并不是因为这叫花子的诗水平有多高,也不是书法多飘逸。而是他这面墙上,糊着一层上好的纸。这些纸已经有点发黄,看起来有年头了。
当然,我也不是收购古董的,犯不上和这些纸较劲。关键是这纸上的画。浓墨重彩,画着一个人首兽神的怪物,正被一群小人打得抱头鼠窜。
这场面太熟悉了。简直就是我日日夜夜梦见的景象啊。而且这绘画的手法,简直和荒山如出一辙。我几乎马上确定,这里说的事和荒山绝对有关。
我看见那幅画下面似乎还有一些小字,可能是注释,虽然是繁体字,但是只要详细辨认,总归能认得几个。
我正费力得看那些字,突然,凭空出现一只大毛笔,黑乎乎的墨水把那些字给盖住了。
我惊愕得抬起头。正看见叫花子在墙上留下几个大字:王天骄题诗于此。
我试探着问:“您叫王天骄?”
叫花子下巴快抬到天上去了:“我这名字怎么样?天之骄子。我自己给我自己起的。这叫艺名。兄弟,你别看哥哥穿的不咋地,这肚子里的墨水可不少……”
我心说,这样的都叫天之骄子。那老天爷得娶了个多恶心的媳妇。
眼看着叫花子正在琢磨下一首诗,大笔正要落到那些画上。
我忙把他拦住:“老哥,你这墙上怎么还沾着纸呢?”
叫花子说:“你不知道,这土墙渗水。一到下雨就很潮。幸亏我在棺材里发现了这些纸。我跟你说,这可是好东西,糊到墙上一点不渗水,而且,方便我写诗。我发现啊,站着写诗特别有灵感。正所谓,翩翩欲仙,太白遗风……”
我连忙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小弟很是仰慕大哥的佳作。不知道墙上这几首,能不能送给我?”
叫花子很为难。过了一会,像是痛下决心似的:“好吧,既然你我相识一场,我就送你了。不过,这些诗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不然的话,仰慕者众多,有扰清静。”
我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得把这些纸从墙上揭下来。幸好,这些纸虽然被涂得脏污不堪,但是总算还比较结实。我把它们叠了叠,塞到唯一的衣服里边了。
然后我又开始套那叫花子的话:“你说,这纸是从棺材里拿的?是那边那个棺材吗?”
叫花子点点头:“是啊。那是我老祖宗。我爹,我爷爷都是在这里住着的。死了就埋到外边,你看,外边那些小坟包全是我的长辈们。”
我嘴里答应着,慢慢走到那棺材跟前,大着胆子把棺材盖给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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