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判无期之后,我被转移到另一所监狱。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恕我不能说出这监狱的名字。
这监狱可真是不露富,从外面看,灰砖土墙的很没什么。但是只要进去里面,并有幸生活一段,就会发现设施齐全,服务周到。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想享受到这种服务,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享受这样的待遇。
这里面的犯人非富即贵,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来的。
我的事经过叔叔的运作,性质已经由特务活动,变成无知少年不慎被特务利用了。虽然罪名轻了不少,但是还是被看管的很严。只有放风的时候才能出来活动一下。
一个人一旦做了囚徒,尤其是这种无所事事的囚徒,就会分外珍惜放风的时间。对放风过程中的一切细节都记得很牢固,然后在牢房里细细品味。
那时候最人性化的一点就是,整个大广场没有被水泥墙隔成一个个小方块。犯人们可以一块闲谈交流。
过了几天,我就发现有一个人很反常。别人都在聊天吹牛。只有他躲在一个角落里。
我很好奇,向看守示意了一下之后,轻轻走过去。
走近后我发现,此人后脑勺上已经有不少的白头发。和身上的灰色囚服一映衬,显得很是凄凉。
他半跪在地上,面对着墙,身子左摇右晃,嘴里喃喃自语得念叨着什么。
这种怪人一下勾起我的好奇心。我凑过去仔细听了听,原来他只是反复得重复念叨一句话:“对不起兄弟们,你们走好。对不起兄弟们,你们走好。”
莫非是个神经病?这种现象并不罕见。那几年,从最高位跌下来,摔得粉身碎骨的比比皆是,某些摔不死的,大多都精神失常了。
我拍了拍他,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来。既然这个故事能把他折磨成神经病,那一定是个精彩的故事。
谁知道这人猛地从地上蹦起来,回身的同时反手就是一拳。
我在部队上呆过几年,擒拿格斗的技术多少也知道点,但是从来没见过出手这么快的。猝不及防,被他的拳头打个正着,跌倒在地,鼻血长流。
这个人转过身来,用手肘狠狠向我胸口砸过来。我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只能徒劳的闭上眼睛。电石火光的一瞬间我还在想,这一下,不得把我的肋骨砸断?希望不要扎伤器官。
但是他并没能砸下来,已经被看守拉住了。
两个看守拳打脚踢,把他推回牢房里。
怎么说我家在外面还挺着。所以我在牢里不缺吃穿,大手大脚,所以人缘很不错。几个狱友马上过来问我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说没事。然后去水池边清洗。
等我擦好脸回来的时候,看守对我说:“这家伙是个神经病,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怎么样?柴小爷?要不要我找几个人收拾收拾他?”
我摇摇头说:“费心啦。不过不用,都是来坐牢的,还斗什么。”
看守抱着肩笑了:“这坐牢和坐牢可不一样。柴小爷你家里边通着天,就当是在这玩玩,过阵子就出去了。刚才那位,嘿嘿,领着几千人袭杀了自己几万的弟兄,要不是神经兮兮得始终审不了,这会早毙了。”
我一听这话,心里边一激灵。不过当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放风结束,人们被看守一个个轰回监所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大声问看守:“他是不是陈永兴?”
原本井然有序的人群轰然一声,全乱了。知情的人纷纷涌过来问:“哪个是陈永兴?刚才那个疯子是陈永兴?”不知情的人也被这股热情搞得很激动,跟风问:“谁是陈永兴?陈永兴是谁?”
陈永兴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毕竟这样的事算是军事上的机密。虽然那几年两派相斗也死过不少人,但是还没有几千几万开战的。但是所有的机密也得看对谁来说。被关在这里的人出身不俗,多少都有点故事,所以知道陈永兴的事并不奇怪。而且,我相信,他们的消息可能比我还多,比我这个只是听了几句士兵传言的人更直接,更准确。
看守忙不迭的把人往回赶,冲我抱怨:“柴小爷您真是慧眼,可把我这一通忙……诶诶诶,都给我站好了。别他妈乱窜,说你呢,还当这会是当官老爷的时候?”
我那天晚上很晚才睡着。可以说我和陈永兴都是被那座荒山改变了命运。我急于想见到他,就像两个病友交流心得。
第二天,一日枯等。终于等到放风的时候。
我在广场上转了一圈,并没有陈永兴。倒是别的狱友围城一大圈,讲的都是陈永兴的事。这座监狱里的话题很久没这么统一了。
我听了一会,发现这些人也大多是道听途说。
有的说:“我上边的朋友告诉我了,陈永兴就是敌特分子,故意挑起人民内部矛盾。”
紧接着就有人反驳:“你丫算了吧。你还上边的朋友,天上的?我以前可认识陈永兴,他老早就神神叨叨的。我看,他根本就是精神病发作。”
这话也很不能服众,大家纷纷反对:“他神经病?手底下那些人也跟着一块疯?”
那人还在极力辩解:“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说不定……”
这话没说完就淹没在一片骂声中了。
一个人很积极的发言:“我可是有可靠消息……”
他的消息还没说就被人揭穿了。大家纷纷反问:“你昨天还问看守‘谁是陈永兴?’现在就有可靠消息了?你这种造谣的最可气了。”
这人在众人的痛骂声中红着脸做到后边去了。
我听了一会,觉得这里边真真假假,有用的消息还真没多少。看来打听陈永兴的事不是那么容易。
我决定听最官方的,于是我向看守走去。
看守平时没少得我的好处,而且知道我外面还有人,所以对我很客气。
我问他:“陈永兴呢?怎么今天不见他了?”
那个看守嘿嘿得笑:“这孙子昨天胆敢袭击柴小爷。嘿嘿,揍他个半死,这十天半月都下不了床啦。”
我一听这个就着急了。问他:“别介呀,我找他有事问呢。”
看守看我着急了,也就不在开玩笑,郑重其事得说:“不瞒你说,这小子被接走了。转到别的监狱去了,具体是哪不清楚,上边来的人,不让随便问。”
我立马傻眼了:“走了?为什么啊?不会是要枪毙吧。”
看守摇摇头:“知不道。你要是想问他的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小子进来之后就没怎么说过话,一直神神叨叨,谁问揍谁。”
我见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好走了。
陈永兴的事在一段时间里都成了热门话题。但是始终没有后续消息。大家把各自的猜测都讲完之后,就再没兴趣了。
我本以为我家很快会把我接出去。谁知到还没等我出来,我家就倒了。
叔叔百密一疏,终于有一次没有看清风向。被打倒在地。幸好平时交朋友多,有些人念旧情,捎带手不时问着他点,还不至于太惨。不过,我想出去就不大好办了。
我被判的是无期。虽说立功减刑,可以混个有期。可我去哪立功去?难道要坦白交代特务的接头暗号?或者检举自己的亲人?这两件事,第一件我想做做不了,第二件事能做不肯做。
百无聊赖之下,我开始去监狱图书馆看书。恐怕,高级别的监狱也就这个待遇比较好。
图书馆里面的书很单一,架子上清一色的一溜红宝书。这些书好是好,但是我已经块背过了。
好在因为主席好历史。图书馆又添了几本史书,全是文言文,很难念懂。不过聊胜于无,我整天抱着这些大部头看,看着看着,渐渐得有了些心得。
等我被放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了。叔叔官复原职,但他坐了几年牢,看透世事,很快就退下来了。
我当时出来后,已经老大不小。根本适应不了这个时代。每天游手好闲,继续看我的史书。在监狱里看了几十年,这个老习惯想改掉还很不容易。
有一天我在茶馆看报,正看到一篇论史的文章,觉得很有感触,于是就趴在茶馆桌子上,提笔也写了一篇。
刚刚写完,正在自得默念的时候,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人坐到我对面了。
我抬头看他,头发花白,满脸风霜,最奇特的是,他居然抱着一个孩子。我觉得这张脸很熟悉,但是又不太确定。犹犹豫豫问:“你是?”
那人笑了笑:“怎么,不认识我了?当年咱们还一块坐过牢呢。”
他这么一说,我又想起那段岁月来。那时候狱友们这个进来那个出去,不可能全认识,但是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有一番情绪在里面。这时候在外面见了,我觉得很亲切,也很激动,拉着他的手说:“怪我眼拙,老哥,你确实面熟,但我实在认不出来了。但是这可不影响咱的交情啊。”
那人很谅解的点点头说:“咱们在一块呆了也没几天,我叫陈永兴。”
我一听他叫陈永兴,惊得差点把下巴掉下来。可我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抱怨:“老子当年被人冤枉成特务,做了几十年牢,现在平反了被放出来,也是理所当然。你小子可是背着几千条人命,你也出来了?这他妈也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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