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后娘娘请用茶。”溪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领着两个小宫婢奉上香茗及糕点。
兰昕看一眼溪澜的脸色,再看那红木雕花芙蓉托盘上的糕点,淡绿的福瑞糕、青绿的琼叶饼、黄绿的凤梨酥,清一色的新绿入眼,甜腻融融,勾人垂涎不已。一大早就准备了这样多的糕点,且还如此精致精心,似乎是知道皇上要来一般。
金沛姿也觉得奇怪,早晨伴着娴妃往长春宫请安前,她并没听见有这样的交代。且说天气不好,谁也不知宫里会无端的砸死人,又怎么料得到皇上、皇后会来。平日里的糕点虽然也都备着,总不会有这么些“精致”的名堂。
这么说来,溪澜是知道宫里会有大乱子了。“御膳房的手艺可没有溪澜的好,皇上、皇后娘娘尽可以尝尝看。”金沛姿少不得提醒,眼尾的余光飞快的投向娴妃。
盼语怎么会觉不出来,不动声色的附和了一句:“金贵人所言不差,溪澜的糕点原在府中就是数一数二的。今儿备下的这些,尽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弘历点了头,端起青花瓷的茶盏轻轻一嗅:“是花了些心思。”言罢,揭开盖子轻轻一抿,弘历脸上的笑意便僵了几分。“娴妃宫里有如此伶俐的丫头,总不会不知今日之事的因由吧。”
“皇上说的正是,臣妾也正想问一问溪澜呢。”兰昕不待娴妃开口,肃声道:“这些糕点相当新鲜,总不是隔夜备下的吧。想必溪澜你起的很早。那么,娴妃于长春宫请安之时,你可曾察觉宫中有什么异动?”
溪澜听明白了皇上的话,见皇后亲自来问,不由垂下了眼睑:“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一直留在小厨房里准备糕点,不曾察觉什么。小厨房在下院,奴婢方才听说皇上、皇后娘娘驾到,这才来前院奉上糕点。”
听她这么说,也无可厚非。金沛姿明知道溪澜有问题,可一时间又理不清问题出在哪里。沉静片刻,才追问道:“那么溪澜,何以你今日要备下如此精致的糕点,难道是知道皇上与皇后会驾临承乾宫?”
为能堵住溪澜的嘴,金沛姿刻意把话挑明:“若是平时,备下糕点也没有什么奇怪。可今儿的天儿实在不好,若非有这么回事儿,想必皇上与皇后娘娘不会顶着风来。难道说,你早已经知道宫里会出事儿么?”
溪澜敢在这个时候走出来,早就料想到了会有人疑心她。可是她真的不怕,为能引起皇上的注意,她必得冒这个险。“回金贵人,奴婢正是看准了天色不好,不能陪着娴妃娘娘游园,才起了大早,备下这么些糕点。想让娘娘与贵人您叙话时可以尝尝鲜,这也不是什么错处吧?奴婢只晓得谨慎的伺候在主子身侧,哪里会知道宫里有没有事。”
盼语在心底冷哼一声,这溪澜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心思。禁足在承乾宫的时候,她可是没少摆谱子,给自己脸色看,与从前判若两人。若不是经历了这低谷与挫败,盼语还真就没看出溪澜有这样的心思。可她的心思虽然显而易见,话却是滴水不漏,难道奴婢对主子尽心也是错处了么?
谁也没规定天儿不好皇上不来,就连糕点也不能备下了。
回看了金沛姿一眼,盼语生生的忍住了愤懑,且有信任之意。其实她没想过怀疑金沛姿,毕竟这些日子,人和事儿全都冲着她们来。即便再蠢笨,也不会趋之任之。盼语只是心里堵了一口气,自己低下头向金贵人示好,将皇上推向她身边。
岂料她非但不领情,还百般的装清高……
沉下心来,盼语暂且不去多想这些事,只让自己的目光有了一点暖意。
金沛姿旋即心头一暖,这么看来,娴妃总算不至于真的不明事理,一味只晓得怀疑自己去。可她还未开口,溪澜却有话说似的,缓缓跪了下去。
“皇上,请容许奴婢斗胆多一句嘴。”溪澜恭顺的伏在地上,竖着耳朵等候皇上恩准。
看出这是个有心思的丫头,弘历也不拆穿,遂道:“朕允准了,你说就是。”
“谢皇上。”溪澜含笑一拜,侧首瞥了一眼同在殿上的乐澜。“奴婢伺候在娴妃娘娘身边许久,最知道娘娘的脾性。这样的天,即便是娘娘想要沐浴,也不会择在上午时分。且说,浴室一直都是另外一间厢房,实在没有必要更换成这一间。奴婢总觉得乐澜是存心为祸,实在可疑。还望皇上明察。”
从娴妃的眼中,弘历能看出些许涌动的暗波:“娴妃可觉着溪澜的话对么。”
“皇上,臣妾……”盼语想说是,可她不信乐澜会害自己。目光有些迟缓的划过乐澜苍白的脸庞,才与皇上凝视:“溪澜所言不虚,可臣妾不信乐澜会有这样的心思。”她相信这些年相扶相持的主仆情分,不会是假的。
溪澜闻言不由得委屈,唔哝道:“娘娘啊,奴婢也是就事论事,为您的安危计。否则,谁又知道更换为浴室的内间,梁栋有问题呢?即便您怪奴婢多事,奴婢也不得不疑心,没有这么凑巧的。”
薛贵宁见派出去的人返回,便悄悄迎了过去。
兰昕的目光停留在乐澜脸上,半晌道:“更换浴室是巧合,做这样精致的糕点也是巧合。赶上这样飞沙走石的天气,还是巧合。承乾宫的巧合,未免让人有些不敢相信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那梁木掉下来绝非巧合。”薛贵宁听了禀报,快步走上殿来,哈着腰垂首道:“回话的人说,新换的浴室内间,梁栋上有好几个足迹,灰尘散乱,很显然是有人爬上去故意做了手脚。”
“朕以为皇后说得对,没有这么多的巧合。”弘历的话还未说完,窗外便是一声惊雷,轰隆隆的像是炸在耳畔。他屏住呼吸,阖眼听着,疾风骤雨紧随雷声之后,如泼水一般从天而降。那噼里啪啦的响动,搅得人心绪不宁。“知晓是有人做了手脚便好办,阖宫上下一律严查不待,总有头绪。”
盼语赞同的点了点头:“皇上说的极是,那人连足迹都不曾抹去,必然是行事匆忙,故而疏漏。而更换浴室这样的小事儿,除了宫里近前伺候的宫人,必然不会传到外处去。”
金沛姿小心的瞟了一眼皇后,猜想她多半是不痛快的。皇上与娴妃一唱一和的这样默契,倒显得她在与不在根本无关紧要。
兰昕没有发觉金贵人怜悯的看过自己,一心只在意皇上的圣意。若此,她蹙眉对薛贵宁点了下头。
薛贵宁得了皇后的暗示,恭敬道:“奴才知道该怎么办了。”正预备领着人下去,就迎上了急三火四,一身湿漉漉的桂奎。
“启禀皇上,纯嫔娘娘于殿外求见。”雨水顺着桂奎的脸,汨汨的往下流淌,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敢用手去擦,一味恭顺的忍着。
“纯嫔?”兰昕轻嗤一声,转首看向弘历的时候,全然不见半点嫌恶之色:“纯嫔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外头雨那样大,想必是要淋着。”
弘历正想着承乾宫的事儿,听闻纯嫔来,也有些诧异:“请进来说话。”
“这……”桂奎格外为难,赔着小心道:“纯嫔娘娘说,若是皇后娘娘不允她进来,她就长跪殿外不起。”
“跪着?”盼语一怔,没料想纯嫔会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当着皇上的面儿让兰昕难看。何况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承乾宫才死了人,她便急不可耐的叫嚣挑衅,根本不是她一贯的性子。
未免皇后脸上太难看,盼语只好嗔责桂奎不会办事儿:“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要纯嫔跪在雨里淋着冻着呢,没一点眼色,还不去将人请进来。”
“娴妃娘娘息怒啊。”桂奎闻言,连忙跪了下去:“奴才苦口婆心的劝说了纯嫔娘娘好一会儿,请娘娘移玉步先往耳房歇着,可娘娘就是不肯。坚持着自己的说辞,奴才实在是无计可施,才紧着先进来通报。”
弘历不解的凝视兰昕一眼,平和问道:“莫不是纯嫔有什么地方,惹得皇后不痛快了?”
兰昕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纯嫔近来身子孱弱,本宫叮嘱她好生静养,方才于长春宫请安时,人还是好好的。”
“是呢,臣妾方才也没瞧出纯嫔娘娘有什么心事,这会儿跪在殿外算怎么回事呢。”金沛姿自告奋勇一般,福了福身道:“桂奎怕是请不动纯嫔了,让臣妾去吧。”
“也好。”兰昕笃定纯嫔来,必然是存了什么心思,郑重对薛贵宁道:“你去办你的事儿,别耽误了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又唤住薛贵宁:“被砸死的两名侍婢的底细也要好好查一查。难保她们不是与人串通为祸。”
皇后的镇定自若,娴妃的不明所以,金贵人的坦然坚毅,乃至纯嫔的奇怪举动,这些弘历都看在眼底。她们都有自己的苦衷、百转千回的心思,后宫原本就不是四四方方的净土,眉峰凛起,弘历只是想不通,造成这困局的究竟是他自己,还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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