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了整整一夜的韩恭孝风尘仆仆，两只眼睛却奕奕有神，尤其在得知楚王仍在府中，且有等候之意的时候，他更是双目发亮，心头暗喜。
对于楚王其人，韩恭孝早已留意多时，说实话，他其实是惋惜的。
当今天下四分五裂，战乱连年不休，百姓流离失所，急需一位强者出世，方能一统江山，让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而这个人选，韩恭孝认为只有楚王顾西华能够胜任。
理由很简单，老一辈的英雄暮气沉沉，或受困病痛，或耽于美色，都已失了锐气，而少年英杰之中，又有谁能与战功赫赫的楚王殿下比肩？
以前的羲国太子或许可以，但，蔡京一战，羲国大败，听说那卫照还身中剧毒，不久人世，也算是天妒英才……至于凉国，水横舟身体不行，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朝政俱在皇后商玉音与公主水轻云的手中，这一对母女虽精明强干，到底是妇道人家，守住凉国已费尽心血，图谋天下却是有心无力，等到小太子长成，至少还要十年。
可以说，如今天下，有能力结束乱世的唯有楚王顾西华一人而已。
可惜的是，楚王生母卑贱，又不得帝宠，如今不过是锋芒初露，便处处受挫，之前攻蔡之战，楚王本能一鼓作气灭掉蔡国，可陛下偏听偏信，竟在虞军大胜之际临阵换将，召回了楚王，之后却派了齐王前来抢功，结果怎么样？
齐王煊赫而来，大败而归，不仅把楚王早先打下的城池全部丢掉，还差点把战火引到庆州来，幸亏自己严加提防，才没给蔡军机会可乘，否则，如今的庆州是什么模样，还不得而知。
最叫韩恭孝诧异的是，这般大错，陛下却对齐王无甚惩罚，如此偏爱，不得不叫人深思。
更叫人意外的是，陛下对楚王的防备——忠信伯左思青从庆州路过的时候，韩恭孝便觉得诧异，如今听说蔡地事宜已全由忠信伯接手，楚王的骁烈军也要听凭左思青差遣，韩恭孝便明白了，这是陛下防着楚王呢。
或者说，陛下在防着太子。
而楚王与太子的关系，也是韩恭孝惋惜的一个原因。
在他看来，太子平平无奇，却占据东宫，实乃国之大不幸，这个位置，本就要能者居之，方能稳定朝纲，振兴社稷，可楚王与太子亲厚，一心一意辅佐太子登基，竟无半分取代之意，这也是……叫人扼腕啊！
不过，有齐王在，有邵皇后和国舅在，太子想要顺利登基，怕是痴心妄想。
甚至韩恭孝有一种猜测，陛下对楚王严防死守，大力削权，那么，被楚王护在身后的太子殿下，在东宫能住的时日也不多了。
这就好，等到变乱横生，再由不得楚王清心寡欲，只要楚王奋起，韩恭孝相信，这世间必定无人可挡。
所以，只要楚王肯将目光看向他，他愿意押上身家。
韩恭孝考虑妥当，便老神在在地坐在楚王面前，等着楚王主动表态。
他挺有信心，楚王挥退众人，独与他在内室交谈，必不是为了什么“军务”，这是有大事相商啊。
然则，顾西华一开口便是：“韩刺史，今日本王冒昧了，想同刺史大人谈一谈尊夫人的事。”
“……”韩刺史愣在当地，有些转不过弯儿来，好一会儿才道：“拙荆……有何不妥之处，还请楚王恕罪。”说着就要起身下跪。
顾西华摆了摆手，道：“刺史大人稍安勿躁，尊夫人并无不妥之处。”
韩恭孝这才放下心来，擦了擦额角的汗，笑道：“殿下见笑了，臣这老妻……与臣少年相伴，故而，臣失态了些。”
顾西华点了点头道：“韩刺史与夫人伉俪情深，令人羡慕。”
韩恭孝却有点懵了，好端端的，楚王殿下同他说这个做什么？莫不是因为阿芙？也不对啊，若是阿芙，便直说阿芙便是，何必还扯上夫人？
看着韩恭孝不解的目光，顾西华也有些尴尬，想他堂堂楚王，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今日，却要用些下作手段，委实……有失君子之风。
但，想到韩夫人的旧事，他不得不开口道：“韩刺史，关于尊夫人，本王有一事相询，还请刺史大人据实已告。”
韩恭孝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些不妙的预感：“殿下请说。”
顾西华顿了顿，才道：“无极十一年，乾朝孝宗年间，韩刺史尚为庆州长史，时年春，代父入京述职，尊夫人携女同行。三月十五日，逆臣江都王带兵攻到京都城下，与京郊宝应寺中掳走了米皇后并长宁公主，还有随行的一干女眷，尊夫人恰在其中，是也不是？”
早在顾西华说出“无极十一年”这几个字的时候，韩恭孝眼中的笑容已完全退去，只余了脸上还带着一抹笑，却也只是浮于面皮，他定定地看了顾西华一眼，点了点头，疏淡地道：“多少年前的旧事了，殿下何故关心？”
“并非本王想要关心。”顾西华声音清冷，道：“本是旧事，早该掩埋在尘土之中永不见天日，可尊夫人念念不忘，甚至积郁成疾，却不知何故？”
韩恭孝一愣，随即有些明白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当年的事情，别说是夫人，就是他，其实也并未忘怀，只是，夫人身不由己，他又有保护不利之责，因此，那次的事情虽如鲠在喉，他却不会因此在夫人面前透出半分，更不会因此责难夫人。
“可尊夫人近来脾气暴躁，寝食难安，韩刺史莫非不知么？”
韩恭孝再叹了一口气，惭愧道：“我只当她年岁渐高，这才添了这些毛病，听楚王殿下这话，拙荆的身体，还另有隐情？”
韩恭孝明知故问，显然是不大相信楚王会将十五年前的旧事弄得一清二楚。
可惜，近两月的时间，顾西华早就派人将这些事情查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一定的推断，很容易便能将那些旧事梳理清楚。
“韩刺史不必装糊涂，本王并无其他的意思，只不过想提醒刺史一句，若要尊夫人身体康健，最好劝她忘记旧事，否则……”顾西华冷冷地看了韩恭孝一眼，道：“夫人的清誉，只怕不保。”
韩恭孝一惊，随即便是愤怒，这是要挟，绝对是！不过，愤怒过后，他又不禁困惑起来。
楚王殿下这是何意？
夫人忘不忘记旧事，又同楚王殿下有什么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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