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原本悬挂在天上的繁星与明月,此刻全然不见了踪影,兴许是明日即将大雨倾盆呢?又或者是半夜雷云惊起呢?都说不准,只可惜的是,并没有人在意……
明州的主城之内,多辗转着往来交易的古董商贩,这些时日,也钓了不少富商巨贾的鱼,这些前朝的古董字画,竟在一时间畅销,巨资巨款都是纷纷地往里砸。
而究其根底,在背后便是一个叫罗东的中年东家,这些前朝的古董字画,都是出自其手,好像是因为家族预估,当年自己往上数三代积累的丰厚家底,足够自己的祖父如此霍霍,加上又是个见文墨与文玩便动心的人,实在难以克制。
当年战火一开,这类富贾率先赢来的便是家道中落,义军可不要你这些什么没有啥价值的旧朝字画,对于他们来说,粮食和银子,才是实打实兵马实力的来源,所以哪些东西最容易被洗劫一空,可想而知。
可如今风调雨顺,虽说两国相互对峙,战端也可能随时发生,但至少比乱唐之战时,要好上太多,把这些古宝变卖入囊,绝对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罗家不说重回大唐的巅峰,可也能过上殷实的日子。
可也正是这样,近日的明州掀起了一股购古狂潮,这些前朝古董字画,特别是那位人中谪仙气,诗中锋芒最华的李姓诗人的亲笔,最为抢手,甚至出现了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以至于头破血流的结果。
这也让人多少有些心烦意乱,官府也派人镇压了下去,罗东与明州的白擎白大人也事先商量好了,最后的变卖结果四六分账,就当给官府充当军资了,白擎自然也是乐得如此,地上白花花的银子,咋捡不是捡呢?不捡脑子才有问题。
虽说明州现在的压力,并没有淮齐的楚州那边大,可朝廷经费的押运从来就没办法做到百分百准时,一旦没粮没钱没军武,兵士心里的气也就泄光了,别说上场杀敌了,就算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也是件难事。
罗东这位罗家老爷,此时在一间客栈的天字号客房内坐着,独吃着茶水就着糕点。
只听见嘎吱一声,一名白衣便装的男子轻轻推开木门,两缕稍稍发白的发丝,在脸颊旁微微抚动着,可后头却是如瀑般悬挂而下的碧黑青丝,让人倍感惊奇。
这个有着两缕白发的男子,姓白名擎,乃是明州地方上数一数二豪绅富贾,可罗东却知晓,这个表面看着风华无二的俊逸男子,自称是合作伙伴,可行事向来无常,甚至是官府都敢去招惹,细究之下,在这明州土地上,却是全无根底,不由得令人遐想连篇。
白擎一手关上门,手指尖轻轻地抚了抚鬓角的絮发,对着那坐在正前方,小口呡着糕点的罗东笑了笑道:“哎呀罗老爷,白某委屈了您苦等久坐了,实在是失敬啊失敬……”
罗东也是象征性地赔笑着回道:“哪里哪里,白爷您说笑了,在下也只不过是刚刚落座不久,在此静候不到片刻,您便大驾光临了,何来久坐苦等这一说呢?”
白擎摆着笑脸轻轻地摇了摇头,慢步走到桌前却并未落座,而是拿起一旁静置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爱,对着罗东赔笑道:“即使如此,我也当自罚一杯,以茶代酒,罗老哥可不要介意啊。”
罗东看着他将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既然人家如此客气,那再互捧下去,就显得自己太过矫情了。
白擎也是不厌其烦,一再地客套,手掌轻轻地按了按桌面,对着罗东笑问道:“罗老哥,近来家中子女及令爱,身体可安好啊?”
罗东苦笑着点了点头道:“托白爷挂念,我罗府上下,皆是平安喜乐,就是周转方面,远不及当年了,颇有平阳落幕的味道,虽有余晖,可也高挂不了苍穹啊。”
白擎提了提嘴角,瞥眉安慰道:“话也不是这么说,人生不平事常有,可若始终抱着初心,其实其它所有的身外之物,都如佛家至理,久而久之都是一把黄土罢了”
罗东听了这番话,神色显然有些呆滞,不过仅是片刻便缓过神来,面带笑意地说道:“没想到白爷你对佛家颇为推崇啊,可道理是这个道理,罗老弟我只是一介商民而已,只知道有钱才能养得活人,纵然有万般道理,食不果腹也就只能带进坟墓而已,徒增高雅罢了。”
白擎从桌上的果盘中,拾起一个果脯放入嘴里,悠哉悠哉地咀嚼着,脚尖轻轻地磕碰着桌脚,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桌上盛满茶水的茶杯,此时微微荡漾着……
罗东见白擎一言不发,也是半开玩笑道:“不是吧白爷,难不成我一个老实本分的商民,也就指望着和您合作吃点甜头了,可不兴独吞这一套啊,这可不良心咯,实在不行,您吃大头的,小的谋点蝇头小利也可以啊,不贪,能活命就够了。”
白擎黑着脸,两缕絮发在脸颊旁飘飞着,其冷冷地说道:“我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懂,又何必说这些来恶心人呢?且莫说你罗家家道中落,改变卖的又都变卖了,那些个古董字画难不成能够从天而降?你当真以为老子在明州这么多年,是个睁眼瞎?”
“我承认你是挺聪明,知道过来找我,毕竟搞定了我这个地头蛇,那么你也就暂时放得开手脚,可这份耐心和毅力,你还差一点,说吧,你那个躲在你背后出谋划策,结果只吩咐了一半就卷铺盖走人的家伙,究竟是谁?”
这次,轮到罗东面色阴沉,不过却并没有慌忙,轻描淡写地浅饮了一口茶水,叹了口气道:“何必这个样子呢白爷,我背后有没有人,以您的手段,还能不知道吗?况且,如果我真的有所意图,哪会主动请缨叫您过来呢?除非……”
白擎冷冷地笑了笑,接过话头道:“除非什么?难不成,你还想着摔杯为号?你真以为我贪你那些古董字画的钱么?引入这么一手,还大为宣传,生怕天下的富贾巨商不知道你们罗家的存在,你这是要卷走明州……不对,应该说是整个边州多少数目的银两?”
罗东刚想着反驳,可是话还没出口,白擎却根本就不给他机会,继续讥讽道:“你只知道我视财如命,又手握着整个明州大部分的军伍大权,可我的罗老爷,您未免太过自作聪明了吧?以我的手段,要想知道你们罗家所隐瞒的事,并不是什么难事。”
“虽说你很聪明,货源断断续续进得极少,可你在背后哄抬物价的交易,你以为老子就不知道吗?这么一大笔数量的前朝旧物,都快占了南唐当年搜刮旧唐文玩的三分之一了,如此数量,你们罗家当年,上上下下齐齐变卖了,都抵不上十分之一。”
罗东将茶水一饮而尽,手里,死死地攥着那个有着碧纹的茶杯,面色阴沉得可怕,冰冷地说道:“白爷,既然您已明了前因后果,那么也算是个聪明人,有些事能够双赢最好,我在明你在暗,您什么都不用干,就有四成的银子可拿,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哪怕是皇帝二把手见了,那也得咽咽口水,你我进水不犯河水,躺着赚下半辈子的钱,何乐而不为呢?”
白擎闻言放声大笑,身子斜靠在桌旁,手掌撑放在桌面上,以一种对待傻子的语气对着罗东说道:“我说过的话,难不成还要我说第二遍吗?你在我的地盘上说这些,是不是不太稳妥了点?你怎么着也算是个生意人,可做生意都像你这样,底细都摸不清的吗?你幕后的那个人,也算是好算计,初衷和布局的前几手,也都够恶心人,可后面应该撒手不管了吧?知道为什么不?因为这本就是他的安排,你个姓罗的说白了,只是他的弃子罢了,我明州文武本就狂傲,用你来当甜枣,是足够了,可惜了,哪曾想却是先撞到了我的怀里,那我就当一份大礼收下了,这破乌纱戴了这么多年,可还没收过敌手的大礼呢。”
白擎看着那面色涨红的罗东,不由得嘴角上扬道:“对了,跟你补充一件事,你都知晓我也算个聪明人,可你扪心自问一下,聪明人会跟一个脑袋满是浆糊的人讲共赢吗?”
“哈哈哈……”
罗东脸上青筋暴起,猛地一起身,怒目圆睁地死盯着白擎,又将那碧纹在身的茶杯狠狠地摔落在地,顿时散出满地的瓷片。
白擎看着眼前这个打算破罐子破摔的罗家家主,脸上也手敛了笑意,怎么说自己也是把控大半个明州的人,虽无藩王之名,却有藩王之实,在其位,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东西不可以做,有谁能比自己更清楚?清楚了又能做得比自己更好?要知道,现如今风生水起的青竹城白城主,当年在朝堂上,也只是和自己并称“双白”,哪怕是京城那个自称除酒水外,为官之道最清廉的师兄,当年在师尊眼中,可全然比不上自己。
罗东大袖一挥,三面窗户齐齐打开,三个蒙面男子夺窗而入,手里皆是握着一把一尺有余的短剑,气势汹汹。
罗东看着此时坐在桌椅上,皱了皱眉的白擎,脸色顿时大悦,一手负于身后,颇有君子之风地嬉笑道:“怎么?这不是我们料事如神的白爷么?明州的天王老子嘛,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你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白爷?今天我引你来,就是想剁了你呢,你以为暗中布置好护卫,就对我有用了?有时候,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自信是好事,可太高看自己,又小看别人,就很不好!”
可哪曾想白擎却是翘起来了二郎腿,饶有趣味地看着春风得意的罗东,待其面露不解之时,才开口缓缓地问道:“你说完啦?”
罗东先是一愣,又缓过神来,看着这个死到临头还装腔作势的家伙,不由一阵恼怒,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对那三个蒙面男子摆了摆手,几人刚想上前时,大门却也被人一脚踹开,一群披甲带刀的侍卫夺门而入,将那三个蒙面男子,包括白擎和罗东在内的所有人,团团围了起来。
那三名手持短剑的男子,各被两把弯刀架在脖颈上,刀芒锐得发亮,让人经不住的汗毛竖立。
只见一名虬髯甲士出列,对着白擎单膝下跪,抱拳震声道:“明州玉口老营魏朩,听候白大人差遣。”
白擎看着上一秒还春风得意,此时却瘫倒在地,不知所措的罗东,淡淡地笑道:“起来吧,瞧把我们这罗老爷吓的,还不快带他下去好生休息,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是!”魏朩抱拳领命,将那目光呆滞的罗东架了出去,至于那三个蒙面男子,为了防止逃跑自杀,更是被魏朩挑断了手脚筋。
白擎看着顿时空空如也的房间,独自回到了座位上,闭目养神,当重新睁开的时候,走到了窗前,一时间看着北边的方向,久久入神,又是嘴唇微动,揉了揉眉心。
有人想着投石问路,以便舍小顾大,有的人顺水推舟,却吓跑了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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