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云走,花凋果硕,这是万事万物顺应自然的脉络,衡量一个人能立足多高的山巅,眼界与气量自然重要,可也只能算是其次,在高山仰止之时,能成就自己的,永远是第一个步子,跨出去与收脚而回,绕道而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结果。
当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与现实对立,我们能做的,只能是从心而为,本性告诉我们要多思多问,可如果说时机转瞬即逝,那应该考虑的,就只剩下敢与不敢这两条路子了,毕竟人的一生都在做选择,可真正做对了多少,回顾这辈子时,也只有自己知道。
在选择这件事上,龙殳显然是后者,这批械粮的安危,直接决定了他官路的尽头,如果是这样,那倒还可以接受,可怕就怕在那霞州刺史还未动怒,霞州牧便要先取他的性命了,这才是最让这个龙县令坐立不安,感到脊背发凉的原因。
在县衙调兵之时,自己那发妻便曾规劝自己,等上头那左军统领率领的白羽骑到了再做打算,毕竟这次械粮的误期,是老天爷的不如愿,并不能直接怪在他这个主县身上,有时候人算得再准,也远远比不上天时的变故,可龙殳哪里听得进这些,边关烽火本就处在一触即发的边缘,这批械粮一旦出现什么意外,上头怒火滔天起来,随便找个“莫须有”的罪责压着你身上,可不就是妥妥的一个冤种亡魂了?这些年在官场上的摸爬滚打,见惯了这种过河拆桥的勾当了,又岂能不怕?
禾江郡外的祁山主道上,一队装备精良的官府人马在赶着路,从阵势上看,约莫有着一百多号人,一个个皆是披甲带刀,马侧上挂着箭筒箭羽,腰背上悬着强弓硬弩的,更不在少数。
为首的,自然便是禾江郡主县龙殳,此时跨着一匹燕州草场盛产的黑棕骏,从离开禾江郡的县衙开始,便率兵马不停蹄地往镖师指示的方向赶去,可考虑到步卒的行军速度,而今耗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姗姗赶到这祁山主道,距离那侧道歇脚的小镇,至少还有半个时辰的距离。
龙殳身旁跟着一位麻衣老者,此时紧闭着双眼,让人觉得好似睡着了一般,此人便是禾江主县手底下的门客,早些年在玉瓶州那边当长粟都尉之时,便与此人相识,本就是一位纳气高手,用内行人的术语来讲,差不多处于小宗师的水平,放在江湖之上,怎么着也可以独当一面了,甚至是开宗立派也不是不可能。
龙殳微眯着眼,此时的眼神之中,夹带着浓浓的戒备之心,哪怕是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手腹按刀,身形不动,虽说怂是怂了点,一路上也因为这样子耽搁了不少的时间,可这表面上的无脑功,却无疑是最有效的方法。
敌在暗处我在明,有时候稍稍的大意轻敌,丢的可就是小命了。
一旁随行的镖师却是皱了皱眉,这心里憋了一路,终于是打算开口了:“主县大人,这样子赶路,会不会太慢了些?若不加快行军的话,小的怕那批械粮出现意外,若是落入歹人之手,加上邹大人与曹督头等有了闪失,那……”
龙殳并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而是开口接过话茬,冷漠道:“那你就背上了一个传话不利的罪名是不?我告诉你,老子比你还要急,可急有什么用,你的目的就是来送死的?如果不是,就把嘴给老子闭上!”
镖师被这么一顿突如其来的痛骂,喷得狗血淋头,但也不过多说什么,只能强忍着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龙殳的人马拐进了祁山侧道之内,这里相比主道来讲,密林更密,两道因为树丛横生的关系,显得更加的狭窄,整条山道充斥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好似这几日连连的雨季,路上的枯枝败叶,也全部都渗进了泥泞的泥土里,便没有太过在意。
不过,倒是离那曹河等人落脚的客栈,越来越接近了些。
那麻衣老者与龙殳,此时高跨着白马走在最前面,林间的树木开始缓缓摆动,树冠的树叶许多都掉落在地,县衙的兵士皆是按刀警戒,那弓箭手更是弯弓搭箭,手中的箭羽随时准备齐射而出,此时若有敌情,绝对是活靶子的下场。
瞬息之间,掉落的树叶并没有静卧在地,反而像是被牵引着,悬空飞转,朝这县衙的兵士急速飞割而来,龙殳脸色剧变,大喝一声:“有埋伏!全体警戒!”
这群披甲带刀的兵士立刻反应过来,一个个横刀斜锋,那看似枯叶腐枝,却是铁制的一片片利镖,镖锋锐利无比,片片错落着轮转向那兵士的皮肉,却被刀锋变幻格挡下来,却也有少数没反应过来的,被叶镖割得血肉飞溅,金属的撞击声与受伤的惨叫声,弥漫着这一整条祁山侧道。
龙殳也是抽刀击落那些急掠而来的叶镖,可到底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应对这四面八方的叶镖,难免有些吃力,更何况是在马上,就更加成为了众矢之的。
龙殳身旁的麻衣老者,此时缓慢地睁开双目,一股柔和的气机微微荡漾开来,老者左手袖袍一扫,那袭来的叶镖就如同被乳燕归巢一般,被袖袍飞翻着裹挟在内,直至停止飞转,掉落在地。
麻衣老者双目之上的长眉一挑,一股外涌的气劲朝周围轰出,后继而来的叶镖皆是停滞不前,随后反方向飞射而出,纷纷掠入两道的木丛之内,可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动静,而此时在马背上摸不着头脑的龙殳,也被老者一掌弹推下马。
可就在这同一时间,木丛之间砸出两条巨大的木桩,一左一右呈包夹之势,位于最两端的兵士因为闪躲不及,许多都被砸得吐血翻飞,有的甚至是倒地不起,七窍跟着渗出鲜血,算是一命呜呼了。
麻衣老者身躯一震,两股气劲朝着双臂旋转而出,直至双手握拳,带起生猛的两股劲风,朝那势头正盛的左右两道木桩狠狠砸去,木桩被击中之时,立刻就呈现出了颓势,以击中的地方为原点,一股极为强劲的气旋翻旋着,硬生生将那两条诺大的木桩绞成木头块,木屑更是肆意横飞。
麻衣老者气喘吁吁,很显然,压在丹田心肺之间的一口气,已经用到了底。
可就在老者正值这旧气未尽,新气未生之时,两道势头极为强劲的箭羽飞速而过,目标正是那禾江郡的主县龙殳,老者有些怒目圆睁,一手抓起一旁弓手箭筒里的箭羽,气机渐起便飞掷而出,这道手掷的箭羽横飞过龙殳的面前,可惜并没能挡住飞掠而来的两道箭羽,但附着着的气劲,却强行错开一道箭羽原有的轨迹。
龙殳身旁的一位护卫翻身而过,凌厉的刀锋朝另一道气势未减的羽箭斜劈而去,将那箭杆直直砍成两截。
就在麻衣老者松一口气时,那断成两截的箭羽“分头行动”,那箭头对着摔落在地的龙殳擦抹而过,在大腿处带出一大块血肉,龙殳的脸上闪过一抹痛楚,却也是强咬着牙,不敢在此时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乱了军心。
上一秒还强松一口气的麻衣老者,此时面容有些微微抽搐,撇了眼赶忙去搀扶龙殳的护卫,在心里暗念了一句:“废物……”
可就在此时,树丛之内的人,显然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想给他们,方才被老者回弹而回的叶镖,此时再度袭来,来势更加迅猛难缠,裹挟着一股极其同步的破空声,若是说刚刚的叶镖,只要不被抹到脖颈皮肉,就没有多大威胁,那么这一次的攻势,哪怕是披甲带盔,也同样是于事无补。
可这群县衙兵士也不是蠢货,在受过一次出其不意之后,哪有可能还在同一个地方再次跌倒?
一道道刀锋与镖尖碰撞而过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虽说力道更足,可相比第一次来讲,却是收效甚微,哪怕有人大意中招,却也不到单手之数,麻衣老者也是吐出一口淤气,新的一口气机衔接而上之后,双手卷动着周身的空气,带起了两道强劲的气浪盘旋于袖口,便如同拍苍蝇一般,将那席卷而来的最后一波叶镖横扫了个干净。
麻衣老者的双手缓缓负后,白须在风吹之下,飘飘然而动,显得有些气势雄浑。
此时的麻衣老者站在马背之上,对着侧道旁的树丛高声喝道:“阁下何必如此,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既然有此等的手笔与心机,难不成连抛头露面都不敢?实话实说,今日有老夫在此,就注定了你要失望而归了!何不速速现身受缚?”
龙殳此时咬了咬牙,强压下脸上的痛苦神色,一手拽住大腿上的箭头,闭上眼用力往外一扯,顿时血如泉涌一般,哗啦啦地往外流,脸上也是在一瞬间气色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惨白,以及浑身的冷汗直流……
这个在禾江郡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的主县,哪里受得了这种待遇,虽说此时的模样狼狈不堪,可眼神里,却是透露着一股浓浓的杀意,仿佛在瞳孔之中燃烧了起来,愈演愈烈,好像随时都能把人吞入腹中一样。
龙殳见到此时的局势,立刻开口下令道:“你们都给我听着,现在,给我握好你们手里的战刀,踏平面前这两道树丛,将人给我押出来!得手者必然重赏!。”
话音一落,禾江郡主县县衙的一众兵士,开始磨刀霍霍地直冲而入,麻衣老者刚想开口阻拦,却已然是为时已晚了。
兵士们战意高昂地扑杀进树丛之时,便立刻传来了一声声的惨叫,树丛之后便是连排的深坑,将近四米多深,底下又架满了一堆刀锋铁器,掉下去便是透体而出的下场,而这些刀锋矛槊,全都是之前曹河手底下那群镖师的长刀利剑,这种东西可没法烧毁,也算得上是物尽其用。
麻衣老者的眉头紧锁,心中更是呢喃了一句:“好一个环环相扣,层层推进,这最后一招请君入瓮,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老者对着脸色惨白的龙殳使了个眼色,后者自然也是心领神会,立刻下令道:“敌情不利!全部往中心靠拢,越快越好!”
县衙的兵士们,也是心生退意,全都握刀后撤,开始向正中心靠拢,窝成了圈圈圆圆的模样,一个个都神情紧张,也算是高度紧绷着神经了。
龙殳低声下令道:“前军为后,后军为前,先后撤!”
在方才的一道道险境之下,还能保住性命的镖师,此时拽着龙殳的衣袖哀求道:“大人!械粮此时下落不明,绝对不能撤军啊大人,单是这祁山侧道上的埋伏,就如此之多,可想而知,押送械粮的邹大人,此时险境比我们还困难多少,若此时还在等着我们的支援,错过了这最佳的时机,那这一切就真的玩完了啊!”
龙殳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有气无力地说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自己还不清楚吗?都是泥菩萨过江的局势了,不先撤回去保存实力,还谈什么护镖?全都交代在这的话,你拿什么水去救火?曹河需要一个个缺胳膊少腿的废物吗?不需要!”
就在二人争执之时,又是几道箭羽疾驰而来,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完全不同,箭羽之上带着熊熊燃烧的火苗,龙殳顷刻之间便意识到不妙,连连下令撤兵。
此时,那带着火苗的箭羽从树丛之中射出,麻衣老者也是化掌轰出,带动着自身的气机,牵引着周身的空气,朝那冒着火光的箭羽扑去,企图在箭羽落地之前,便将火苗扑灭。
可不知为何,箭羽上的火苗,在麻衣老者掌力气浪的吹扑之下,反而燃烧得愈发旺盛,箭羽甚至还未落地,便已被烧断成了两截。
老者脸色颇有些苍白,对着一众人马大喝道:“不好!快撤!这里有煤油!”
从原先的一百多名,死伤到现在剩下八九十左右的兵士们,听到这个晴天霹雳,一个个都慌了神。
当一步棋走错,或者是一意孤行之时,总得付出些应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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