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州一带,地域偏南,现在也是临秋时节,白天长空无云,相比以往,没了春日百鸟争鸣的风景,夜幕却是有较为独特的虫鸣,比起西北那边也要多很多,也分外地显耳,吵得人夜不能寐,但好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久而久之,劳碌一天的忙农,也可以靠这一曲虫乐睡去,这并不比王族子弟的琵琶素琴来得差。
小镇的人流也是不少,因为地域偏远,官府基本上不会理会,只要不是出现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事,哪怕路上拾遗,也都是小事,加上百姓本就勤勤恳恳骨子里的憨厚,自然也是和和气气地生活着。
小镇唯一的那座客栈之内,那包场的二十多位镖队汉子,依旧是在桌前痛饮,却是没有因此就乱成一团,也没有醉过去的意思,只有些许的微醺意味,少有人能从早一直喝到晚,甚至醉意不大,这二十多人,倒是令店家大开眼界,好在酒窖库存够多,酒的价钱也是另算的,这群人喝得越多,自己盈利也不会少,自然就无所谓心不心疼了,甚至打心底盼着这群镖爷能多喝一点。
曹河坐在四方桌前,立刀于地,充当架脚器物,眼神颇有些玩笑意味,时不时地望了望楼上的雅间,又时不时地给自己的口中送酒送肉,一脸惬意玩味。
一旁的邹老头就在狼吞虎咽着,毕竟一开始点菜也是让兄弟们吃着,这时候已经是饿得肚皮贴后背了,自然是顾不得形象。
曹河显然是心情极好,一脸笑意地看着这个老头子,不由得讥讽道:“怎么臭老头?你不是自称读书人有自己读出来的骨气么?怎么这份形象也如此顾不得了?该不会只是在动嘴皮子吧?那可真是笑死人了,你要知道,你手底下的弟兄可都看着呢。”
邹绍用脏污的袖袍抹了抹嘴,显然是不把曹河的话听进去,反倒是噎了一口酱香肉,嘴里含糊不清,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曹河也没有多在意,毕竟今晚注定风波而起,计划也早就和这群兄弟商量好了,到时候都是些手到擒来的活,虽然都是老头想的,一开始他自己也不信,现在却是不得不信。
要想防劫镖,首当其冲自然是防贼寇,但这仅仅是商镖所担忧的,而他们所担心的,都是南唐那群碟子会不会动手动脚,从中作梗,从而导致他们延期,甚至是丢了镖,不论是前者或后者,都是小命必丢的事,此行在祁山道遇到塌山一事起,就已经是开始怀疑在心,而在客栈包一整天,这并不是什么脑残行为,颇有引蛇出洞的意思,只有锁定了目标,才有机会除之后快,而马厩那所放置的那诱人眼的大批镖货,是真的这不假,但也是为了诱鱼上钩的鱼饵,一切尽待鱼咬钩,便来个瓮中捉鳖。
客栈二楼的客房之内,那两名兄妹此时的行为举止却是极其的温馨,这对男女自然不是什么拜访远戚的兄妹,而是戴上了面皮,此时所求有别的林砚与岑曦二人。
这个南唐行客,此时正坐在一把木制小板凳上,给那丫头洗着脚,颇有些许少年少女温情蜜意的,但也有吃苦耐劳的韵味。
岑曦却是眯着那好看的桃花眼,嘀咕地问了一句:“姜少卿和上官姐算算时间,应该也已经得手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么?还是原计划等明天汇合么?现如今他们……今晚注定不平静呢……”
林砚抬头望了望这个已经恢复了近七成神智的女子,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反问道:“现在他们心底早就把我列入必死名单了,这些人死不死无所谓,死多少更无所谓,但那批械粮,按死道理讲,就必须消失了……”
岑曦只好是眨了眨眼,显然是有点不开心,一字一句地吐露道:“那好吧。”
女孩话音刚刚落下,林砚则是眼角斜视房门的方向,冷声道:“都说隔墙有眼隔屏有耳,可诸位也不用如此这般没有教养的行事吧?”
两名镖师踹开房门,横刀而来,正在帮女孩洗脚的林砚,甚至头都没有抬,只是一手轻拍盆内的水面,溅起了七八颗水珠,被一股气“承载”着,纷纷朝那两个镖师的方向迎了上去,珠体全都一个劲砸在那两把圆月弯刀之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这并不是洗浊境那单练体魄筋脉的手法,而是龙凤气运境的绝代之姿,有着载物之能,也是象征着在气机一道上,已经有着一定程度上的造诣。
两名镖师纷纷倒退数步,直至退出门外,二人皆是神色凝重,再次踏入屋内,不过有所区别的是,不再单方向直冲而去,而是朝着左右包抄,林砚嘴角咧了咧,指尖轻轻一弹,一滴水珠弹起,化为一股肉眼可见的乳色白虹,自己阻挡了整个房间,那两个镖师见状不妙,欲要后撤,不料其直接成了一股气旋巨力,他们还没来得及自己退出房门,就已经被砸了出来,身子陷在了楼层的木制地板上。
林砚又是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丫头,认真地说道:“没有我的允许,别看。”
女孩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男子眉间皱了皱,一手探入水中,往空中一扬,一的泼水如同下雨一般,可是变成水花低落而下,水花在洒落地面之前,全部化为了一柄柄毫米大小的雨剑,全部荡漾出一股微微的凉意,如石投河中不同,水波撞向河岸还会自己弹回,而这股微小雨剑,直接穿越了房屋的四壁,甚至渗透进去,既不弹回来,也不会霸道地毁坏周围的一切。
林砚手指一抖,两只雨剑极速飞掠而出,直直袭向那两个陷入地板的镖师,这看似毫厘之物,直接就划开了这两颗瞪大了眼睛的头颅,横切面如同快刀断水一般,这一手御外物杀敌,虽不如卫賓东海一战那一手百万成虹的三尺雨剑,但走的也是同样的路数,后者是真真正正的靠仙人气运,而属于前者的林砚,自身虽只有宗师级别的微渺实力,但也可以依靠与岑曦相互灌溉的仙圣二气做到这一点,只不过比起卫賓的手笔,要差上一大一截罢了,不过也并不影响,实力不同,对手自然也不一样,对付这些过来探路的镖师,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楼下的镖师听闻那两声惨叫,都是篡起手中的弯刀,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上楼去,却是被转运使和曹总镖头拦下,比较对方居高临下,如此上去,只是给了别人以逸待劳的优势而已,自然不能这般。
而客栈的店家,此时则是面色苍白无力地躲在柜台角落,他也不蠢,就那一声惨叫,也知道是死了人,什么大人物会莫名其妙在自己这里斗?真是八辈子倒过来的霉头,官府会不会因为这事把自己查封事小,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那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曹河右手握着那一把大夏军刀,对着二楼客房大喝道:“阁下也不应该是藏头露尾的鼠辈,既然有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魄,那么就出来吧,躲躲藏藏的反而显得你矫情,到时候就算死在我刀下,对我来说,也只是脏了我的刀。”
屋内的林砚帮岑曦擦干了玉足,又起身背起书箱,把其中那把名剑观雪,递给了女孩,而后一指飞弹,数十柄雨剑纷纷从窗棂飞掠而出,近二十来位走镖士卒皆是拔刀斩落这一片扑面而来的杀机。
曹河全然无视,死死地对着楼梯拐角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实在是可笑,你们这将近三十来号人马,我就单枪匹马一个,如果不出所料,屋外还有随队的几位矫健碟子吧?也不知道是谁矫情。”
曹河看着这个完全没有任何气息外泄的男子,也没有去疑惑思考他为什么会有掌控气机的手段,江湖上奇人异事多得双手数不过来,不过越厉害,那才越有意思。
老转运使邹绍自然是躲得远远的,却没有因为这样就害怕胆怯,而是握着酒壶,眼睛直勾勾地往这边看,死死地打量着林砚。
曹河半眯着眼,反手握刀一扬,往前直冲向林砚,刀锋在后边拖着,又是一刀挑起,想要将眼前这个年轻人从下到上劈成两半,而嘴边又是对着身后的弟兄大喝道:“摆阵迎敌!”
二十多位训练有素的持刀镖师,全部散开成扇形,刀锋由外入内,如同一把弯刀花扇,可以随时摘掉敌方的项上人头。
林砚一脚于地周旋,双手悬于胸前,打了一个太极的基本起手式,曹河也没有大意轻敌,在临近那林砚身旁三步有余之时,翻刀而起,当头就是一记拖刀斩。
林砚身形闪过,堪堪避开这可以直接要人命的一刀,接踵而至的是一记柔掌,按在曹河的握刀肩上,这位曹总督只感觉到一股极其沉重的内劲,侵入自己的体内,震得自己虎口发麻,当机立断便是抬起脚,膝盖狠狠地撞向林砚小腹,刀锋再狠地往上一甩,将这整个人抛向空中。
曹河后方的二十多位镖师纷纷挥刀,十数把圆月弯刀笼罩林砚的四周,直接撕裂了衣袍,甚至是开始皮开肉绽,鲜血飞溅,哪怕林砚借着岑曦身上的一成气机,再凭借自己这具可容纳圣人气数的体魄,短暂达到了气运的意境,可这些总归不是属于自己,在没有达到完美容纳之前,他就是一个只有一品体魄的人,比不得那早已洗去人体凡浊,在武道上纳气运机如日千里的家伙,更做不来什么不屑破甲杀敌,哪怕千刀万剐,我自不动如山的大气魄,但出手破甲杀敌,依旧没有任何的问题。
林砚深吸一大口气,抬开双袖,面左朝右猛然地砸出,纷纷抵住那些刀锋利刃,曹河眉头轻挑,手中的长刀反握化为正握,就直接当成一柄宽口长矛,死死地朝林砚钉过去,这仅仅是后方的风险,前面的数十柄弯刀更如同神使鬼差的勾魂锁链,挨上一刀,就是接下来数刀齐下的下场。
林砚斜着身子撞向身后的那柄夺命军刀,曹河眼睛一闪,狠地一扫,林砚背着的书箱直接被扫成木屑,在触及后背之前,便撞到一把寒光泛华的利剑,林砚顺手握住剑柄,一剑卸去了曹河的刀劲,逼得其后退了数十步,而后又是一个侧身飞旋,一股缠绵剑气冲进那镖师所摆的扇形刀阵,硬生生地撼动到退了四步有余。
当一个人握住了剑,那么命运完全不同……
林砚此时置步与中间,前方则是团团围住的持刀镖师,后方则是虎视眈眈的曹大总督,算是前后皆虎狼了。
听雨落此时的剑身悬挂着一条长虹,给人一种柔雨温和的感觉,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股温和之下,是如冰锥般的森寒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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