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
第49章 安然与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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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州这几日,俱是风雨交加,甚至是河床的水位都高了好些,而卯州一带,也就是夏朝的主州京城一带,却是热得令人发指,夏末的小暑快过去了,还差一个大暑,却依旧的惹人厌烦,这又比不上江南道一带的多雨,有愁雨,有喜雨,但值恶夏,确实是各有千秋之处,各是处在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处境之中。

京城西街上,有着奢华而又简朴,二者毫不冲突的融合而建造的一座别院,谈不上幽静恬雅,每日都有许许多多拜访的门客被拒之门外,而这座别院的主子虽说是初来乍到,名气也是极小,只有在西北那边的贫瘠之地才有人歌颂名号,但其经历来头却是大的很。

刚从南唐那边叛逃而来,天子似糊涂一样,这种人也敢用,而且还是爽快地直接就给了一个太子少师的职位,要知道,如果未来太子登基,这便是下一位恩宠有加的温鋆啊,这么一个职位,朝堂的所有王公大臣,都以为会赐予那原本恪尽职守的離门尚书楼兰,最后却是落到他这个外来人的手中,倒是不敢怀疑皇帝的眼光,所以也只能把所有不满打碎了牙齿往里咽。

每日的门客总是快挤满了别院的外门,但那白少师就是避而不见,也不怕他们因吃闭门羹而恼怒,毕竟皇帝也曾声言,可见可不见,要是耽误了白少师的进修,那么后果还是得他们吃,虽说当时刘顺是笑着说的,可任谁也不敢把一位九五之尊的言语,当作是左耳进右耳出的耳旁风,哪怕是玩笑话也不敢。

所以哪怕是简简单单的登门造访讨好关系,也都是各自带上礼品,静候在离府门的一尺之外,到晚间则打道回府,第二天则继续登门造访,好似乐此不疲一般,白许行也终是在第五天熬不住,尽数收下了那些来访王公大臣的礼品,又是以墨画如数回赠,倒是压下了先前的不满。

别院之内,一位白袍男子沏茶洗具,茶香四溢飘散着,另外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则是在旁逗弄着笼中之鸟,金丝之雀。

白袍男子自然便是南唐白鸦白许行,只不过昔日的是白城主,而如今的却是白少师,二者的地位可谓是天差地别,所被重视的份量以及权利,都是要大超好几十倍。

白许行将那琼林之内采摘的朝露水盛在水壶之内,稳稳地放在一个小陶炉之上,其下用炭火慢慢地烘烤着,碳也是参入了楠棠,碳味并不会刺鼻得呛人,反而是有一种如同麝香一般淡淡的“幽美”。

用具都是极其的奢侈,在此之前,白许行都只能是看那些风流得意的同僚使用,而自己只能在旁边一饱眼福,那一副副炫耀一般的丑恶嘴脸,都是极其的讽刺,他立志要清理整座庙堂的官场,可却一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些位居高位的党派巨头,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给他机会,现如今却是到了异国得偿所愿,但其实异国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还是如以前的憧憬一般。

朝露水沸腾煮开,白许行从怀中掏出了一小包用绒布包着的茶叶,小心翼翼的解开,又慢慢地倒入陶罐内捣碎,在旁挑逗鸟雀的男子看见此情此景,便是失去了兴致,一把坐在了白许行面前,看着那捣碎的的茶叶,不解地说道:“白先生,这是什么品种的茶?叶片又小,纹路又细,还要捣碎了泡,喝法真是奇特无比,咱大夏这边不是没有,但味道也不是如何的奇特。”

白许行微笑着,依旧是忙碌着,将捣碎的茶叶包在了丝绸布块之内,也就成了一个茶包,轻轻地搁置在茶壶之内,再慢慢地加入煮开的朝露水,又滴入了一滴蜂蜜原浆,这才缓缓地对着年轻人答道:“殿下不认识很正常,这是南唐明州春江湖一代盛产的春茶,用以湖水灌溉,不过也有分三六九等,臣这一小撮便是最高的九等,不过也就这么多而已,但也够了,泡茶最在意心境的沉浮,这样才能展现它所有的才华,不至于暴殄天物,这在茶之一道上,有着莫多的讲究,但其实和我们的为人处世,差不了多少。”

语末,像是计算好时间一般,立刻将茶水倒入茶具之中,色泽棕黄,在入杯时,居然有一股莫名的流畅感,白许行独自拿起其中一杯,小饮一口,又摆手对年轻男子,做了个“请自便”的动作。

年轻男子也是自酌了一杯,春茶味甘而回甜,不似其它茶色棕黄的茶种,一入口便是满嘴的苦涩,甚至连茶香都被覆盖,这以春为名的茶水,却有一股自然的醇香,更为惊奇的是,茶静置而茶香不外溢,空气中连一点茶味都没有。

年轻男子略做惊讶的模样,瞪大了眼睛,又好像是寻思了一阵,不由得憋屈道:“不对啊先生,天底下哪有一座名叫“春”的湖泊?你前几日让我记的《地理志》里也没有介绍啊!”

白许行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看着这个年轻殿下,会心一笑道:“太湖,也有春神之称,北临无锡,南濒湖州,西依宜兴,东近苏州,湖岸线全长约是三百九十三公里,整个太湖水系,共计有大小湖泊一百八十之多……”

“打住!打住!打住!”白许行还未说完,年轻殿下刘云便是不得不伸手示意,毕竟父王给自己找的这位白先生,一说起书本上的道理来,便是滔滔不绝地自顾自说,父皇刘顺可以听他的驭民大改之术听上一天一夜还意犹未尽,自己可不行,能尊崇着便好,书本道理这一类的,自己真的不行,倒是二弟信手拈来。

刘云干咳了一声,不由得苦笑道:“难为您提醒的如此辛苦,不过那东西地理志,真的不如让我看看《山海经》呢,那些山湖特点,多长多宽,确实是难记,真佩服先生在这方面的造诣,南唐那边也算是污了狗眼,您这等大才居然去做一城之主,真是可笑至极。”

白许行继续续杯而饮,并没有去听这个太子殿下的吹捧,待其说完,便是笑了笑道:“我说啊殿下,认命吧,这本载述奇山异水,气韵潜龙的志记,可是乜厄三亲篆,所议所述,俱是文人学士的五谷杂粮,大可以喝一喝,不会死人的,至于什么奇异之物,没有用的,在真正的对垒之上,小大之辩只会害己,没办法害人,所谓谋,可大可小,大谋天下,小谋苟且,权看眼光的高低,有些人生而为天龙,可以退而求其次化作蛟龙,但绝不能一退再退成为一条蚁虫,殿下须自行抉择……”

夏朝的太子刘云,这个最不受王公大臣看好的天龙后裔,此时此刻却是散去了原本玩味的嬉皮笑脸,打父王把白许行立为太子少师起,刘云便一直抱着轻蔑的态度,所有嘱托叮咛,全都是反着做,可这白鸦居然是比前者还来得心平气和,虽尊称着白先生,打心底却是从来没当回事。

看似这个太子行的是无脑蠢事,但对于其中的根细,则要复杂太多,这个看似游手好闲的太子,底下那些无师自通的文墨,兴许瞒不过他老子,瞒不过绝顶如温鋆,楼兰等人,但也瞒过了他的兄弟,瞒过了近八成的王公大臣,而这其中,也就这白许行敢与他直言不讳。

刘云终于是改口,尊称了一声“少师”,一手拿起最后一杯春茶,一饮而尽。

“乜厄三的《地理志》,现在会了?”

“嗯,早会了。”

“那便好。”

“少师不准备验验?”

“信你。”

……………………………………

霞州主郡经略使府之内,在那主殿之上,坐着两个男子,一位身着青底蓝边锦缎丝袍的,是当今霞州的第四位经略使大人,唤作邬长,而左边一位身材枯瘦,穿着一件红底边服的则是霞州刺史于休,比起身旁这个统领一方军政大权于一身的上司,却是没半点下属该有的唯唯诺诺,也是,二人既是老乡,远在玉瓶州僻壤,又都是寒门第士为官,正所谓人生有四大之喜,这第二便是他乡遇故知,再者二人才华横溢,都是稳居官位多年了,感情那是好得没话说。

于休看着身后那张山理图,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们这个州郡地广是广,可也有近半的土地无法耕种,所有查龙相地的风水矿穴倒不是没有,可实在是少得可怜,对比其它州郡,都是无地自容,在南线上,又同时承受着三方的压力,确实是典型的“不给马儿吃得饱,还要马儿使劲跑。”

于休这些个想法,自任职之后的两年,不知道在脑海之中转了多少遍了,不过依然只能无声叹息。

霞州经略使邬长,此时正在桌案之上翻阅着竹简,上面记录的,自然是今年国都那边所押送过来的械粮数目,可在几次数千人的战役之下,这些看似丰厚的家底就败得一干二净了,战争便是吞钱兽,一张嘴即可一扫而空,巨大的无底洞,百姓是知道苦,但最知晓苦头的,还是他们这些当家做主的人,疲乏与苦闷,也只能自己咽下去,烂在肚子里。

邬长听闻那一声叹息,也是苦着脸,放下竹简伸了伸懒腰,露出了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对着身后这个霞州刺史说道:“于老弟啊,你这一天不知道要叹息多少次,搞得我都想哭了,都跟你说了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了,皇上那边自然会批下来的,就等龙殳那小子手忙脚乱赶过来就好,到时候再遣去两百羽骑,就可以安然无恙的送过来了,所以你赶紧收拾收拾你那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模样吧,再这样下去,你愁死也就罢了,老哥我也要跟你一起发愁苦闷。”

谁知那霞州刺史慢慢地坐下,伸手拿了桌案上所沏的一壶茶,轻轻用杯盖碰了碰,小抿了一口,润了润因忙碌而干裂的嘴唇,这才平淡而认真地说道:“五百羽骑,两百太少了。”

邬长闻言,不由得满脸黑线,心里更是哭笑不得地骂着:“我说了那么多,感情你小子就只听了中间的那么一小句话,亏我浪费口舌。”

于是,便探手夺过那本便是自己的茶壶,往旁边的茶杯上倾倒至满,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两百便是两百,抽调太多的话,都郡的守卫防护就会松懈,如若出现什么意外,反倒是得不偿失,陛下的诏令你也知道,行客差不多在哪些暗角阴沟,你我都不知晓,如果突然蹦出来,你我这两条半甲岁数的老命,可就魂归西里了。”

于休下意识地又叹了一口气,一手抓起桌案上的一张密信,挪了挪身子,坐西而东望着,想象着那座已经好几年没有登殿的朝堂,不由得满脸惆怅地哽咽道:“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前倒不觉得,现在确实是感同身受,陛下,您可为难死老臣了。”

而后便是抹了抹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手中密信,又是开始自言自语地说道:“从前几日传过来的谍报上看,应该已经到祁山了,不行,还是得靠我自己亲自前往……”

邬长听闻,不由得笑了笑,一手拍在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老头子身上,都是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人了,自然不在意这些,便是吐言语道:“还是让龙殳那小子接手吧,毕竟他当初也是你我看好的后生,虽说人品不怎么样,但只要稍加雕琢,也还算勉强凑合,我们这些老头子也有不在的一天,多让年轻人试试吧,你说中不中?”

这位当了许多年刺史的老人,也在这时缓了缓神,不再如方才那般看起来像是疯疯癫癫,双手揉了揉老脸,慢悠悠地说道:“那好吧,就暂且放下这担子吧,邬老哥,被你这么一说,我也突然发现这大半辈子的政治交道,确实是打累了,像咱们这种人啊,想要什么安享晚年,是不可能喽……”

邬长笑骂道:“老小子,你都不怕,我怕个鸟啊!更何况我怎么说,也比你多吃了几年饭。”

“顶屁用?”

两个州郡之上的地头蛇,此时却是豪气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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