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日盛夏光景,阳光的“毒辣”不曾弱过一分,反而是天公不作美般地愈发炎热,好在夏日有较长的劳假,加上减少了赋税徭役等繁琐杂税,南唐大夏两朝皆是如此,那都是上级政司的工部在监察批允的,否则顶着这火辣辣的太阳,谁又能专心劳作?
可绕是如此,懂得避暑享乐的,那大都是富贵人家,平民自然也有,不过确实是少,都是些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货色,大部分的农家就只是那个想法,更加拼命地干,拖家带口地干,徭役少了,那家里也有人干活不是?赋税少了,那至少收成够家里人吃饱了,还能屯更多的粮食,那么在那庄稼难种的寒冬,撑过去的几率也就大得多了,对于这些劳民来说,咱累着流汗,这不怕,怕的是又冷又饿,那是会死人的,这在王权达贵眼中咒得没半点好的炎炎夏日,在这些自给自足的百姓眼中,就显得如晨曦一般,无比的和蔼可亲,就仅仅是因为吃得饱饭,睡得好觉,不用一躺下,就愁着没有明天的食粮。
至于这滚烫恼人的夏日风气,却从不在意,躺在床上热得流汗醒来,总比冻的身体发麻还睡不着要好,好上了太多太多。
这倒是成了奇妙的对比,百姓远远没有王权达贵那般娇贵,他们的心思不是如何去找乐子,不是什么偶见诗赋一掷千金,而是这季度的庄稼收成如何,要引哪条河水灌溉,哪块地的草吃出的牛更肥,怎么凑得齐明天的食粮,如何才能交上这个月的月税等,其实想的很简单,苦不苦无所谓,只要能吃得饱,睡得好,那便足够了,仅此而已……
夏朝之上的霞州,那是人烟不算多的一座大州,虽说根本就没办法与国都周边的大州相比,但也有着一个良好的地势。
告别卫赋江杰两人,四人便是成双成对,各走各的。
官道上的马匹,也走得快了些,这自然是马自己的意思,天那么晒,只要主人到达目的地,自己才会有机会歇一歇。
此时林砚手持缰绳地走着,女孩则是打着一顶自编的花伞,清香四溢,林砚自己也没想,这小妮子还有着这种手艺,真是不得不佩服她的“稀奇古怪”。
林砚依旧带着之前的那副面皮,好在还能凑合着用,也就懒得换了,毕竟这类道门易容术法,制作起来极为费神耗时。
在一身便宜布帛衫的衬托之下,给人一副俊逸又弱不禁风的感觉,这自然是那股九十年的儒生意气造成的。
当然,这其中也有其本人自己的刻意引导,为了能够更快地容纳及契合这股老丈人相赠的意气,也为了此去异国他乡做准备,否则这气息,绝不会显露得如此明显。
而女孩则不一样,换上了薄薄的白绸子衣裙,再戴上那顶宽大的竹帽子,一头青丝夹带着翩飞的絮发,好看的脸颊上映着两颗肉嘟嘟的红苹果,看向林砚时,姣好的眸子笑眯成两个月牙,搞得这个本是出家人,如今却已入俗的道士埋低了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要不是她六魄尚未归整,身体还是这副小女孩的模样,还真说不准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为此,林砚也在之前抽空,精心地制作了四五张面皮,男女都有,自然是相貌平平的,本来这种精制的生根皮囊,戴在林砚身上,至少可以维持个一两年的,但同样质地的面皮,戴在小女孩的脸上,却只能持续数月的时间,这倒是令林砚懊恼无比。
霞州的城关,并不需要什么反反复复的严厉排查,毕竟仅仅在边关这列,自然做不到如何地仔细筛选,不说有没有那个精力,就算是有,要完全做到,实在太过困难,毕竟每日来往人数太多太多,一一登记排查的话,太过劳神费时了。
一路走来,都有一些小乡镇,说是敌对国,其实全都是中原的百姓,虽说只是小镇子而已,什么大城郡县都不曾遇到过,有的也只是三四户的人家,甚至算不上镇子,都是几门几户互相扶持着过日子,自力更生勉勉强强。
林砚和小女孩两人,来到一座仅有六户人家的聚居地,倒不如直接喊是镇子就得了,大约是二十来口到三十口人,倒是有好几个小孩子,那都是童心未泯,岑曦和他们跑跑闹闹,在这个大姐姐面前,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就真的完美地容入孩子群之中,嬉笑打闹,天真无邪。
当地百姓人家,对于这两个外来人,那都没什么厌恶之心,最多的还是欣喜,来这里借宿吃食的,常年都有,那些人都是大吃大喝的主,走时也就豪气地丢上几两铜钱铜子,装得一副阔佬模样,令人不免恶心,但也不敢多语,这些个人物,那都是混“道上”的狠角色,惹不起。
倒也有付了足够的钱的,但都是一副“傲骨凌霜”的性子,好似天生就不用拉屎撒尿一样,可哪有这样的,根本都不把人当人看,眼里都是狗,那你还向狗要狗食,那装个屁的高高在上?
这一男一女,也都是朴素的性子,男子很有礼貌,对于饭食等都是一谢再谢,就差跪下磕头了,女孩面容倒是耐看,却是个害羞的性子,男子说什么就跟着说什么,倒是让这几户人家的长辈乐得笑呵呵的,这对男女在镇子住的也是久,连续三四天了,倒也像是容入这个“大家庭”一般。
这不,也不知是第五还是第六天的夜晚,林砚坐在三桌拼起的桌前,没有椅子,地面就是,也没有说嫌弃,这几户人家自然是相互扶持着,挣得的粮食除了上交,剩下的都是屯在自造的粮库里,倒也是丰衣足食,若仅是一户人家,真的很难养活自己,抱团才来得好些,眼下这种世风,屯的粮食也就更多。
这几户人家,仅有三名老人,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粮食收成,播种,配种,引水,对于他们老师,那都是信手拈来活计,余下就是七八对夫妇以及好几个青壮小伙,再下边就是一群童贞小孩,每到就餐之时,便是最闹腾的时候。
一名祁氏老人笑着饮酒,看着桌旁一大群后生,又看着身旁这个儒生男子细嚼慢咽的模样,微笑道:“墨儿啊,你这几天真的辛苦了,要是没有你帮忙垦荒,咱们镇里那两头年迈老牛,真不知道要耕多久,你得多吃点,这几天出了太多的气力了,多补补,别损了身子。”
口中的墨儿,自然便是林砚,墨清,乃是师父当年取的字,有着“质如水墨,清冽如初”的寓意,也就索性取了林墨这个名字,伪以代真了。
林砚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伯你说笑了,小子我这身气力,都是在那舞刀耍剑的江湖上学来的,身体硬朗得很,谈不上什么折损,近日倒真的是叨扰了,帮忙也确实挺少的,实在是羞愧难当……”
一个老妇人咯咯地笑着,往林砚碗里添饭,又转头去帮忙照看那群孩子,一边说道:“看着你啊,确实是亲近,别说垦荒了,单单是教孩子们读书识字,那可是了不起的事,咱们也没什么好报答,以后把这当家就好了。”
“对啊,墨哥,你比俺们这些大老粗有文化,也学过武练过功,脾气又好,倒不如以后住在这,俺们可以立刻给你和你妹子腾一座房,如何?”
“阮大,你趁人之危啊,你是不是单儿个这么多年,见这墨兄弟的妹子,就喜上心头了?就前几天娃儿跟墨兄弟学的那一句叫什么来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平日看你老老实实的,没想到这么有算计啊。”一名三十岁的大汉,对着这个十七八的青年调侃道
外号阮大的年轻人,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农忙之人哪有什么所谓的心机盘算么,都是直白的很,自己心里本就是有这种想法,但被揭穿就之后,也只能尴尬地笑着了,而不会什么暗地刺人一刀,明面摆人一道。
林砚自然是笑了笑,并不会当真,反正时日也快到了,该告辞就会告辞。
岑曦小跑过来,没过几天就成为了孩子王的她,倒也像四年前在武当一样,对小孩子的“驯服力”那都是把控自如。
小女孩的心智尚未恢复,林砚也有和这群人拐弯抹角的说明过,虽说拐弯抹角,但也都是迫不得已,总不能和乡亲们说,这丫头被仙人手笔封存了心智成长,甚至有天人划开天门而下取这面相气运,这样说谁信?反而人家都觉得你是疯了,也只能解释是小时候磕碰过,乡亲们无论长幼,相处几天下来都是浑然不在意,反而更加地照料这个女孩,林砚倒是舒心地感慨。
小女孩此时捧着一手的糖炒板栗,屁颠屁颠地跑拉过来,一颗颗地慢慢掰开递给林砚,又是“监督”着他吃完,而跟在她身后的那些小孩子,则是被她“遣散”,林砚看着这张带了面皮的脸颊,还是打心底觉得清秀好看,心由欢喜的同时,又在苦恼,岑曦的心智,与之前的几天对比,有着明显的恢复趋势,可这几天过来,反倒是不进且退,除非他早日达到四境之颠的圣人境界,那时他便可凭借那伪仙的实力,径直破开那道女子剑仙留下的封印,可是那伪仙,又谈何容易?
盛唐十绝之一的卫賓,一辈子握剑,拿剑拿了七十年,剑道换了三次,失去了他眼中所有的珍视,才换来了这甲子的无敌剑仙,那么他应该拿什么去换?他有什么可以换?就算成了仙人,那么那时候,这从来没有修过武的女子,是否还在人世?这些都是林砚不敢深思的,只能说是在剩下的光阴里,好好照顾她。
想到这里,林砚不由得摇了摇头,想不通,就不去想了。
那乡亲们依旧热情似火地聊闲,这儿说道说道,那儿指划指划,又是让林砚讲讲那江湖上的奇闻趣事,那自然少不了近日登榜武评的剑仙无敌,东海一战时的盖世风采,镇里也有人去过边城里换粮置购,也是听过那酒家客栈的说书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着,当时只觉得多么的风流,但现在对比之下,都没有这位墨兄弟说得细致详尽,就仿佛身临其境一般,风流写意,真的……
用过了晚饭,林砚帮忙照看那些小孩的同时,也一并给这群顽皮的孩子继续授课,这些都是一些基本的私塾课业,自然也是以前在师兄俞丙青的竹条追打下学来的,现如今也算是体会到当时其言传身教的无奈了,不过孩子是淘气难教,但至少还是听得进一些,倒是没有白白浪费口舌,镇里长辈看着孩儿们的“朗朗书声”,都是乐得合不拢嘴,真心觉得这个林墨,让人越看越舒心。
再次加深的夜幕越发地“浓稠”,此时这些热心的农家百姓,在劳累了一天之后,也是深深地睡去,只不过这几天睡的都是格外的深沉,因为不用再担心垦荒慢了时日而误了雨季,现在可以提早时日播种,来年绝对可以添两头身强体壮的牛,而那两头年迈的老牛也可以卖去,再购入一头母牛,即可以产奶给孩儿喝,也可以和公牛配种,生出小牛,那么镇子的情况将会更好地改善……
再者,那个林氏少年,确实是好人,还能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哪怕不多,以后也绝对能认得一两个,不再是目不识丁的“五大三粗”,乡亲们都是希望他留久一点,住下来就更好了,一来是添一对心眼好的男女,二来也可以彼此照顾,孩子们也可以读书识字。
这种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的日子,百姓想想大抵都会心安,生活有盼头,有希望,比什么都来得好,哪怕是什么一夜暴富权谋天下,都是不换的,因为“心安”这两个字,千金难求……
幕至一更,在漆黑的官道上走着一匹马,上面坐在一个腰悬双剑的男子,挑着一盏明灯,在其怀中躺着一个熟睡的女孩,就这么走着……
夜半三更,林砚所休息的房屋之内,却是空无一人,在木制的桌子上,油灯之下,压着用麻布包起来的两张银票,一张纸上画着两幅画,画上都是镇里的孩子,开开心心地拿着书本在私塾读书,另一幅则是乡亲们在田地里欢笑割粮……
两幅画,两张银票,道尽天下所有百姓的所盼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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