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漫漫,长夜未央……
天下第一仙山武当之上,白雪皑皑,凛冬长啸,积雪厚达近尺,连脉八十一峰,皆是披上了雪白似的貂裘,莲花峰成了雪莲,紫竹林紫白交相辉映,熠熠生辉。
这一年,武当祖师带回来的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已经九岁了,生性孤僻少语,也就与那群师兄师姐游玩时,才会偶露笑颜。
可这群道人最少都将近二十来岁,少不了下山授道游历。
所以没有人陪着时,这个辈分极大,年龄又极小的小道士,就会穿上那件,只有在和师兄师姐们练武时,才会穿的舒心的道袍,并且背着一把由那群师兄师姐一人一下镌刻而成的桃木剑,就痴痴地坐在山脚下那龟驮碑上,不知眼望着何处……
这一年虽大雪纷飞得比晚年厉害,可却依旧阻止不了这个少年去坐碑观雪,一连着看下去,就是日复一日的好几天。
约莫是三天吧,又或者是四天,在这个小道士坐碑观雪时,从不远处一座刚修建没多久的茅屋里,忙忙叨叨地跑出来一个小女孩,穿得一身圆溜,干干净净的脸颊,顶着两个红扑扑的苹果,有点好看……
“呀!你是这座山上的道士么?”小女孩脆声问道
坐在石碑上的小道士,呆呆地看着这个模样有点憨,差不多比自己小上个三两岁的可爱小女孩,却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就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就耷拉着,也不再敢看她,师父说过,修道最忌讳色心了,可小道士却不自知,这怦然的感觉,并不是道教三清里的色欲,不过也没啥关系来,自己本来就是隐仙一派,和正一的那些师兄一样,用不着戒欲。
小女孩看着这所谓的小道士耷拉着脑袋,估摸着是害羞了,倒也是乐得,本来还以为传闻中难见的修道证长生的大真人,真的都是父母口中那冷冷清清的模样,现在看来,真的好好笑。
小道士对其这般作态不以为然,依旧是抬头望雪,小女孩就伸手趴在石碑上,头刚好枕在小道士的大腿上,就这么抬头看着他那无神的眼睛。
起初小道士都是一避再避,却避无可避,只能从盘坐的姿势变成正襟危坐。
“你在这干啥子哟?”小女孩突然地问了一句
“等……等人……”小道士也是简单地回应着
“我能看看你的木剑吗?”女孩子又问道,等来的也只是“不行”两个字。
一天、两天、四天、十天,小道士从坐立不动,到追着小女孩拿回木剑,到被小女孩强迫玩那所谓的女侠对付恶人贼的稚嫩游戏,到开始和这个相貌可可爱爱的女孩子堆雪人,偷偷请她上武当山看莲花峰,去真武湖垂钓,到躲着那回来的师兄,偷偷跑到她家做客。
小道士才知道,原来茅草屋里,小女孩的母亲,那个平日好温柔好温柔的女子,还是一位很厉害的剑修,厉害到甚至拔出剑,连天上的白云也可以斩断,就像切棉花糖一样,就连佩剑也是香香的,而女孩的母亲舞剑时,小道士都会呆坐在地上,双手托着腮帮子看着,小女孩则是每次都会帮娘亲抱着那把紫檀剑鞘。
“我们都认识好久好久了,你都不准备告诉我名字的么?”
“我想的……可师父说道士不能轻易透露真名的……”小道士紧张地抓着衣角,不知所措……
小女孩撇了撇嘴角,“哼”了一声,好像有点点生气。
“林……林砚,道号墨清……”
“林砚啊,听山下书院的先生说,砚是文房的四宝之一呢,不过我还是觉得‘燕’字比较好听,小燕子穿花衣,多美呀……”
“对啦,我叫岑曦,我爹是一位很厉害的读书人哦,他说我这辈子一定会和春风息息相关的,我就不晓得为啥子这么说,不过嘞,爹爹说了,春风不是我们平日吹的春风,可以是一个人,一件事,跟我的‘曦’字一样,是一道射入人心的光芒呀,听着就好有趣呢。”
“不过我还是不太懂……可能是还小吧,所以我想快些长大……”
“这样子可能就能遇到爹爹说的那个人,那些事啦。”
小道士嘿嘿的笑了笑,觉得很美好,可再一次听到的,却是从其母亲对那上任武当掌教所说的……
“曦儿这辈子,气数颇长,在本命八字里,其实少了一个共生的山运气数,龙虎,华山,昆仑,都去过了,收效甚微……倘若再没有人……可能就……”
“不会的,我们这里也是山,还是世人口中的仙山呢,我们……就算别人不会,可我一定会收留她的,我不想她消失……真的……不想!”
小女孩也是在旁听的,立刻就抱住了他,认识了这小道士三年了吧,头一次见到他流眼泪的,还以为道士都是淡漠世俗的人呢。
而小女孩的母亲,也是微微一笑,摸了摸林砚的头,笑着问:“那阿姨把我们家曦儿,许给你当过门的小媳妇,你愿意不愿意呀?”
小女孩羞得一头埋入林砚的怀里,而刚是满十二之龄的林砚顿时就愣了,傻了一般地先是看了看怀中的小媳妇,一本正经地问到:“可以吗?”
“可……好像道士是不能有媳妇儿的,师兄们没有,诶,!师父有娶师娘嘞!那我也可以了吧?”一脸郁闷的林砚转瞬之间便破涕为笑。
第四年,林砚苦苦哀求下,师父终于答应小女孩家的茅屋搭在真武湖,而这个已经和自己感情深似真武湖水一样的小女孩,看着自己练剑,阅道经,讲道,从来不厌倦……
四年的时间里,小女孩也在长高长大,原本肉乎乎的脸颊,开始变得清秀红润,身段也跟许多女子一般,匀称窈窕。
可是身体也越来越差,差到只能卧榻在床,连起身行走都难,而她的母亲,也踪迹无寻。
林砚这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要这个女孩了,她所背负的气运,是需要等同的气数相弥补的,这种以命续命,两两共生的关系,对于许多求长生大道的仙家山门来说,太不值当,也许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
林砚就一直去求这个山下人眼中,像仙人一样地位的师父,可是其始终是说会好起来的,可却从来不赐丹药,不授什么仙气,林砚也就埋怨师父的同时,一直马不停蹄的跑去炼丹房求药,这种平日里一颗就可以救命的丹药,即便吃再多,却根本没有用。
再到后来,师父仙逝的同时,她也不见了,守孝期间,所有弟子三年无法下山游历,在一日之间,失去两个最在意的人,那段时日,并不是普通人可以渡过的,哪怕是高枕无忧的的天人,也完全不可能想象这种失魂落魄,浑浑噩噩的林砚就连在山上授道,也变得不修边幅,只是成天坐在龟驮碑上……
他始终是猜不透想不通,一个饭要帮忙喂,身子都要自己帮着擦拭的女孩子,是怎么消失的?
以至于整个武当山都被他搜了十遍不止,就连其他的八十一峰外莲花峰,南岩峰,天柱峰等等,皆是上上下下地寻找,以至于不眠不休甚至晕倒在山林里,在此期间,武当山没有任何人敢去安慰他,他也渐渐开始怀疑起了山上所有人,每天孜孜不倦的视察搜索,所有人可以有的居所,甚至哪里的聚会点,都是摸得清清楚楚,可到头来,林砚依旧没能找到……
至于像是风沙磨平了棱角,大海潜入了银针,当他知道她的一切时,心境反而如仙境一般,静若止水无波澜……
在鼎盛大唐中赫赫有名莜孺院,便是在唐末后惨遭第一个挨刀,之后解散也纷纷隐世为俗。
老院长的儿子,还算个修儒有术的文人学士,不知怎么的居然娶了一个江湖女侠士做媳妇儿,不过老院长倒也因此是乐得。
可在这座浩然天下支离破碎,正赶上气运不济,龙运不通时,这个女孩儿诞生了,道教观天象地之中,凡尘之人身具一种面相,便是天相在身,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便是如此。
但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双面相加身,则是前所未有的大死结。
而岑曦便是如此,其大劫就是活不过十岁之龄,而那九死一生的一线生机,便是找到一个身具仙山气运的大气机之人,两两共生,以命续命……
昆仑寻觅无果,龙虎山不愿消耗自己的气运,华山仙门因为两百年前刚刚飞升,则是不足,至于最后求得那武当祖师,倒是答应了,可也只是说了句:“只能顺天命之所归。”
这个因为面相而生具慧根气运的小女孩,与那坐于山门龟驮碑上的小道士,是否真的诚心相依相伴,不能够强加干涉,而中间过渡需要的圣人境及仙人境,武当则只能提供圣人,至于仙人,这对夫妇是否愿意舍命保女,就看他们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相依为命,女孩父亲祭出了自己一生的儒道气运,堪堪将其母亲这个原本气运境,以三教九流的意气,送入了仙境门人的入世地仙。
武当的圣人,则是老仙师本人,既已时日无多,成人之美也无妨,待自己这最小的徒弟真的能够真心待那个女子,自己的付出,也便安心了。
林砚的师伯师兄,在茅屋搭成之日,便已完全知晓,就这群道人,把那个称师侄,或者是叫小师弟的林砚,完全蒙在鼓里。
武当有一当,当仁不让。
三年后的那一段时日,林砚的气机已经完完全全地与岑曦的灌通,相辅相成。
那名身为人母的女子剑仙,以地仙的气机抹去女孩儿三年来的记忆,将这段记忆融入那气运之中,就此逝去,而武当老仙师,开始自行兵解,圣人修为完完全全贯彻给林砚巩固气运,再把那女孩送到记忆开始的起止点。
老仙师的遗言,只有林砚在外的所有师兄师姐才知道。
“瞒住墨清,三年内巩固他的武学,三年后放他下山……这个世道太乱了……我教所谓真人救世,不知何时走到尽头……”
而当张秦阳传授其《三十九桥齐点头》,并说明一切时,林砚这才知晓。
痛心无用,只能死心……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毕竟人世如海茫茫,要找到一个故人,又谈何容易?
书上所说的“山海皆可平”,也许是真的吧,一想起当年女孩的言语,自己又算得上什么照耀人心晨曦?
此时的林砚开始觉得,自己从来就不像什么道士,而是觉得自己更像一座山,是那座女孩可以倚靠,能保住性命的山。
山名武当!当仁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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