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群黛间,道路蜿蜒不绝,一队百十来人的商队重新踏上了他们的归途。
木青向铁骨寨要了几辆可供休息带有车厢的马车,此时,藏在刘葳蕤座垫之下内里中空的箱体发出了轻微的敲击之声。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陆凡柔被木青救下后,在铁骨寨待了三天,一直待在小婵的屋子里,却是没有被让人发现。
想来近段日子铁骨寨人心不稳也是原因之一。
为了将好人戏份演完,在出寨之时,木青把陆凡柔藏在了这辆最大的马车里。
他本来还以为多疑的林文会让人检查检查,没想到对方因为送走了耿剑那个瘟神心情大好,要向木青示之以诚,那木青也叫笑颜接受。
“凡柔姐姐你没事吧?”
刘葳蕤扶着陆凡柔靠在了软垫上,打量着她胸脯上那稍稍染红的衣襟。
商队距离铁骨寨差不多有三公里了,刘葳蕤真怕把陆凡柔憋坏了,要知道对方伤得还挺严重的。
陆凡柔拍了拍刘葳蕤的小手,“妹妹不用担心,这点伤对于我们武人来说,不算啥。”
“啊——嘶——”
“噗呲——”
刘葳蕤掩嘴一笑,“姐姐你就别逞强了,我让木青来给你看看吧,你的伤口可能裂开了。”
陆凡柔连忙阻止道:“别,你喊小婵妹妹给我换药就可以了,不要麻烦木青先生。”
“好了!”
小婵笑着说完后,正欲下车却被陆凡柔拉住了胳膊。
只见她一脸八卦地悄声问道:“小婵,木青先生具体什么身份啊,我感觉他挺神秘的。”
因为大家的伤情都在好转,小婵本来稍显苍白的俏脸上也复归几分红润。
她挽起逸散开来的青丝在耳后,微笑道:“凡柔姐姐,在我眼里木青公子只有一个身份,他就是咱们商队所有的救星、大恩人,武功高,医术好,长得也……”
“啊——”小婵连忙住了嘴。
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跑偏了的她羞得低下了头,轻声道:“凡柔姐姐若是想问木青公子的来历,那你就问错了人啦,该问问我家小姐才是。”
刘葳蕤笑着捏了捏小婵羞色晕染开来的俏脸,“妹妹真不知羞。”
她扯开车帘向前看去,木青白衣黑马一人在前,斜挎短剑,腰背挺直,俊秀的身姿沐浴在和煦的春日阳光之下,说不出的自在潇洒。
……
晴川州,锦官城。
戍时将尽,春夜的缺月很是善变,不知何时躲进了层云。
刘家祠堂里的烛火微微摇曳,似费尽千辛万苦才挡住了想要渗透进来的如墨夜色。
祠堂两侧,刘家辈分最高的几位叔伯分坐两旁,祠堂中央,一中年男子茕茕孑立,身姿提拔冷峻。
料峭春寒时节,夜风穿堂而过,摇曳了烛火,也晃动了人心。
一股说不出意味来的萧杀弥漫了出来。
有一位老人挨不住这般长久的压抑静默,疑惑问道:“朝歌,这么晚了你把众位叔伯聚集在此,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刘朝歌一直看着西南方向的那片夜幕,混合在阴影里的侧脸上有着说不出味道的冷冽。
听到二叔伯刘兴复的问话后,刘朝歌并没有转过身子,只是意味莫名地轻声解释道:“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对二伯你来说可能有所不同。”
坐在最上首一直假寐的老人闻言后,睁开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用那双发白泛黄的眼珠默默地扫视着刘朝歌和刘兴复两人,浑浊的眸光里尽是洞察世事的清明。
随着刘朝歌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差,老二那一枝对于刘家的家主之位越发觊觎。
难道相争的情势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这是他不想看到的局面。
“朝歌啊,到了刘家的祠堂,列祖列宗在上,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趁你大伯还没老眼昏花到理不清事,你有啥说啥。”
作为锦官城刘家的第三十二代家主,刘兴真跟刘朝歌的情况有些类似。他膝下无儿,几个女儿早已嫁进别家成了他人妇。
刘家能有今天的成就除了他这一辈的努力之外,也少不了他主动退位让贤,力排众议,将家主之位交给了幼年丧父后便由他带着培养的刘朝歌。
有句话说得好,无欲则刚,虽然早已过惯了闲散日子,但刘兴真的话还是非常有分量的,那是属于父辈们应有的荣光。
“大伯稍等。”
刘朝歌转过身来,弯腰向刘兴真微微致礼之后,才来到一块灵牌前,扫开下摆直直跪下,上了三柱香。
众人的目光一会儿落在他身上,一会儿落在那灵牌之上,一时间竟统统保持了沉默。
等在心中默默地给亡父说了会儿话之后,刘朝歌才起身说道:“今晚过后,刘家会死几个人。”
二伯刘兴复虚眯着眼,问道:“朝歌你什么意思?”
刘朝歌回到祠堂中央,拱手作揖做足了礼节,这才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诸位列祖列宗和各位叔伯长辈在上,刘家第三十三代家主刘朝歌,今晚欲要依据族规十大恶中之恶逆、相杀之罪除掉刘家第三十四代子孙刘兆朗,请各位祖宗与长辈明鉴。”
“什么?”
“砰——”
刘兴复奋力地将茶杯摔在了刘朝歌的脚下,颤颤巍巍地撑着黄花梨木的扶手站了起来。
他指着刘朝歌大声喝道:“无理取闹、无理取闹!兆朗前些日子一直忙于白帝城的那批货,为此还病倒了。你这是想给自己女儿铺后路啊,如果让你得逞你这才是真正的恶逆杀亲之罪。”
刘兴真花白的眉头也是一跳,他连忙安抚着老二,有眼角余光瞥向刘朝歌问道:“朝歌,此等大事你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啊。”
“大哥啊!这人已经疯了会有什么证据啊!”
“这……”
刘兴真将目光望向了在座的平辈,只见老三刘兴善迟疑说道:“朝歌侄儿,你这可真不能乱说啊。”
刘朝歌安静地看着各位长辈的举止神态,默默地在心里辨别谁人是在演戏,他发现就连刘兆朗的爷爷刘兴复似乎都只是愤怒,眼神里并没有出现闪躲。
“各位长辈先认真看了再说。”
他不想浪费时间,好戏也快要上演了,他将自己这几天能够收集到的信息全部写在了纸上,分给了在座的众位叔伯。
“贪赃……”
“强夺……”
“侵害……”
“杀人!!!”
众人人手一份,他们越往后翻越是看得心惊胆颤,实在是难以想象平日对他们这些长辈彬彬有礼的后辈竟然犯下了这么多的大错。
他们都将目光投向了始作俑者的爷爷。
刘兴复感受到了同辈兄弟之间射向他的目光中那种种潜藏的意味,其中以质询居多,气得他将花白胡子一吹,直接将手中的几张信纸撕了个稀巴烂。
知道无能狂怒最是无用,所以他努力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之后,才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这样的东西我找明前茶楼的说书先生可以写出一本书来,没有实质的人证物证并不能说明什么。”
刘朝歌微笑道:“写到纸上的东西肯定不全,至于全部写下来能不能有一本书的厚度我也不感兴趣,我能向各位叔伯保证,这些东西都是我从锦官城按察使司记录在册的诉状中找到的,二伯你若是想验真伪,我明天派人将那些原告之人都找来面对面对证如何?”
“呵呵。”
刘兴复恍然间心里有所明悟,刘朝歌怕是快死了吧,这么想拉人下水。
他压抑着自己的愤怒,打算能拖就拖,说道:“既然臬司已经受理在册,那就让他们去办好了,你难道还想逾越官府擅用私刑?”
“这……”
刘兴真看着纸上写的内容,多是些刘兆朗欺压残杀平民的事情,其实已经信了七八分,但是刘家的儿郎本来就与那些贱民平民不同,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就算是刘兆朗犯了错却也罪不至死。
刘朝歌摇了摇头,“那只是餐前的开胃小茶,既然诸位叔伯不以为然,那我也不再废话了。”
“妙真,你进来吧。”
刘朝歌话音刚落,只见从祠堂大门外的夜色中有一秀丽佳人缓缓而来。
“妙真?你来我刘家祠堂干嘛?”
李妙真进入祠堂后还没向各位老人致礼,就被刘兴真三步并作两步地拉到了身边。
刘兴真看看李妙真又看看刘朝歌,深知今晚怕是难以善了,他向刘朝歌叱问道:“朝歌,这是我刘家之事,这么晚了你把妙真叫来刘家祠堂是想干嘛。”
李妙真俏丽一旁,牵起刘兴真的手掌轻轻说道:“外公啊,是妙真自做主张要来的。”
“什么意思?”
刘朝歌和蔼地望了妙真一眼,开口说道:“大伯息怒,我其实也不想把妙真这孩子牵扯进来,但是拗不过她,说起来今晚有此一聚还是因为妙真而起。”
“啥?那刘兆朗兔崽子欺负了我乖乖外孙?妙真你快说说哪里受欺负了,外公一定给你撑腰。”
刘兴真说完尤不解气,还恶狠狠地盯了二弟刘兴复一眼。
李妙真顺着外公的目光看向了刘兴复说道:“二外公你不是一直吵着要人证吗,我就是人证啊!”
“两天前,我按例来给朝歌叔叔诊治,诊治之后,朝歌叔叔便叫我来给你那孙子刘兆朗也看看,我走到他门外之时,无意之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李妙真见在场众人都在认真倾听,继续平静说道:“难以想象的是,刘兆朗他们所谈之事,竟是密谋杀人,而要杀的对象正是我的姐妹葳蕤,这还不算,我听到后来,他们竟然还想密谋杀害朝歌叔叔,发动之际就是今晚子时,他们打算趁叔叔熟睡之后,直接给他强行喂服很厉害的毒药,造成他病发身亡的假象。”
“砰砰砰——”
刘兴复大手一挥,直接将桌子上的茶杯都扔到了地上,大声喊着:“这不可能!”
他白发散开,形容潦草,看着刘兴真和刘朝歌似乎明白了什么,指着他俩大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们是怕我那乖孙儿会执掌刘家,所以故意栽赃。”
刘朝歌并不想在做更多解释,他明白自己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既然如此,几位叔伯受累,我邀请你到我卧室的那间密室里待上一段时间如何,若是妙真所言非虚,那差不多再过一个时辰你们可以看到兆朗那孩子为大家上演的一场亲人相杀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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