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过往,所有的事情皆历历在目。
如今只是看着这片霜雪狼藉,看着西州日渐破败的模样,画蓝凤却是苦笑,那双漂亮的眉目静置于冰雪恬静之中。
墨发飞扬,所有的冰寒席卷了画蓝凤心中最后的一丝凉意。
楚临安看着如此的画蓝凤,还是问道:“画家所有的人都死了,可却唯独留下了青鸾,我自知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宁西洛的留情与溪姑娘的求情,而是你做的,对不对?”
画蓝凤背对着楚临安并未回头去看,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笑道:“匈奴一战何其艰险,画凉被捕,西州拥兵不救,他能等的便是死。”
楚临安长呼一口气,看着这气息在这冰雪之中凝结而成的冰雾,笑道:“凤儿,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什么,想得到的答案也并非如此。”
画蓝凤眉目缱绻,整个身躯犹如飘零的雪花般清冷无比。
她只是缓缓道:“青鸾,独自一人去寻了姐姐,与姐姐里应外合救下了他,若不是青鸾,便无人寻的到姐姐,也无人能救下画凉。”
一字一句,画蓝凤皆咬着下唇说着。
楚临安只是侧看画蓝凤轻轻抬起的下颌,那长卷的睫毛在风中悠悠摆动着,上面竟还挂着一滴泪霜。
楚临安虽身上极痛,却还是吃力地说:“是我与青鸾,里应外合救下了画凉。你要知道,那些匈奴人饮下了毒酒,在这世上除了你,又岂能有第三人可以调配出来?”
“你是为了救姐姐,不是吗?”画蓝凤悠悠转过身,凝碧剔透的美眸温和地扫视着楚临安,淡淡道,“凤儿想让你入府的时候,画凉并不悦,由此可见,他不喜欢你。”
旖旎风光,风雪大作。
楚临安袖下的手紧紧握着,而那眸光却看向远处的龙撵,苦笑:“或许吧。”
画蓝凤不再对楚临安说任何话,反而紧紧闭着眸子,享受着这一片最后的安宁。只是很久,没有一人如此呆过了,自弟弟阿旭过世之后便没有如此过了吧?
天凉了又暗,画蓝凤只是静默地等待着,龙撵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京都城门不过眼前,而在进入城门之后,画蓝凤便站起了身,凝视着城门两侧的百姓。
在进入京都之前,影卫皆消失于无影,侍卫从京都而出,迎着龙撵边急匆匆赶来。
所有消息不传而走,西州贵妃叛国的消息漫天而扬。所有的百姓在行了跪拜之礼之后便起了身,那些人便是以鄙夷的眸光看着她。
而这目光,皆是画溪曾经受过的,也是画家受过的,而如今却来到了她的身上。
画蓝凤屹立在囚车之中,满是蔻丹的手轻轻触碰着壁逢之处的旧血:“姐姐,凤儿不曾后悔,也不曾冤屈过画府的任何一人。李弄将军杀了汜叶国那么多人,尸体被火烧的焦腥味道漫天而散,画武与西州又怎会丝毫不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而凤儿的一家,便葬送在画家军手中,而凤儿的幸福,也葬送在你与宁西洛的手中,成为了一个替代品。”
画蓝凤看着囚车之外的百姓,悠悠地扬起了唇角,而眸中的杀意却没有丝毫减弱。
“贵妃叛国,杀了那么多人,竟然还在笑?”
人群中有了轰动,所有的百姓皆冷漠地看着她,而她却没有任何回避地看着那些人,高高地颔首看去:“阿凉,你看到了吗,人皆是没有感情的。”
有菜叶子扔在了囚车之上,人群中的姑娘怒视着画蓝凤。
可画蓝凤却依旧温柔着眉眼:“那红衣服的柳如烟姑娘,在疾病难医之时,曾跪在画府之外求凤儿,凤儿三天三夜没有睡,在后山亲自寻了药草,给了她性命。”
阿凉?她便在画凉面前如此称呼吗?
楚临安依旧躺在囚车之中,静默地看着那玉立而站的画蓝凤,神眸之间是满满的不解。
鸡蛋穿透了囚车,落在了画蓝凤的发上,而她却只是轻轻抚落了那污秽,正眸掠至那丢鸡蛋的百姓,笑道:“那着了黑衣的少年,我却识得。西州万历二十九年,李蒙兄长染了恶疾,他以十二之年替兄出征,凤儿在战场中亲自将他从层层尸体之中找了出来,派人送回了京都,毁了军中的纪律,被父亲罚跪了一天一夜,可凤儿不后悔,若他再呆下去,等待的也只有死亡而已。”
这话似是在自喃自语,也似是对楚临安而言。
有东西再度朝着囚车扔来,而楚临安却抬手接住了那鸡蛋,他垂眸轻轻看着手中之物,苦笑地问道:“凤儿,你能救那么多人的性命,却唯独留不下宁西洛身边之人吗?”
这话,楚临安自知画蓝凤不会回答,也无法回答。
然而,画蓝凤看着那满是嘲弄之色的百姓,竟反问道:“第一次看到师傅的眼睛颜色,凤儿便自知你不是西州之人,或是因为战乱,或是因为流连失所,最终也失去了家人不是吗?就如同曾经的蓝凤一般。”
蓝凤,她从未自称过自己!
楚临安心中闪过一丝念头,猛然问道:“你,不是画武的女儿!”
画蓝凤握着囚车的素手微微紧了紧,怅然一笑:“宁西洛登基那年,为彻底接政,以汜叶国开手,命画家军出征。战乱中,母亲被人侮辱,父亲被人一剑捅死,而凤儿的弟弟呢?”
画蓝凤转过身,美眸之中浸染的皆是泪水,那一抹笑意却是格外的凄美:“凤儿为了躲避画家军,躲躲藏藏,吃树叶,偷衣服,摘草根!而阿旭,活活饿死了!这些东西,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又怎么吃的下去,他又怎么活下去!你知道吗,后来啊,阿旭的尸体被人一把大火烧了,那小小的身躯,就那么在凤儿的面前被烧了!”
那些东西依旧丢在了画蓝凤的身上,而她却没有任何躲避,反而直径走向楚临安,且弯下腰,静静地凝视着那双湛蓝的眸,伸出手轻轻擦拭着楚临安脸上被砸出的血渍。
楚临安猛然握住了画蓝凤的手臂:“是画凉帮你进的画府?”
“你想问的不过是凤儿为什么要杀了姐姐。”画蓝凤凝视着楚临安握紧自己手臂的手,轻轻一笑:“你说人生下来便有三六五等,而那站在高处的人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选择最自私的活法,而凤儿便是宁西洛与画溪自私之后的牵连,宁西洛与画溪之间出了问题,而凤儿却被迫入宫,成为了一颗棋子,一颗不听话便要被杀掉的宠棋,谈何可悲?”
这一言,楚临安却彻底晃了心神,他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知如何该如何看待面前之人。楚临安的手晃晃松开了,而在那鸡蛋打在画蓝凤身上的那一刻,他却以手接住了。
楚临安依靠在囚车中,淡淡道:“你何必对我说这么多秘密,便不怕我说出去?”
银发飞扬,他说的落寞,也说的冷冽。
画蓝凤起身,俯视着楚临安:“事到如今,你觉得凤儿还有什么可怕的吗?站在西州立场上,凤儿大错特错,杀了所有不该杀的人。可站在汜叶国的立场上,凤儿杀的每一个人都是该杀,是西州先做了那恶人,并非我们汜叶国。”
“那沈惊鸿呢,他又做错了什么?”他道。
感受着囚车之上的颠簸,画蓝凤再度走向那囚车之壁,美眸柔和地打量着那些百姓:“沈惊鸿与木荣的存在,你便没有怀疑过吗?”
“是宁西洛为了清除你的党羽,所以……”
画蓝凤垂眸浅笑:“师傅当真以为凤儿杀人不需要理由?云家不听话,凤儿便挑唆上官将军与云家之间的和睦,而云溪——”
画蓝凤顿了顿,声音中却带着丝丝的不悦:“或许有一瞬间,凤儿只是觉得宁西洛对她动了情,是对凤儿的不公,也是对姐姐的不公,所以想杀。但是,这又何尝是云溪必死的理由?在凤儿眼中,手刃一个人真的需要理由,而这理由绝对能让师傅妥协。”
这一刻,风中的喧嚣与囚车的颠簸震了楚临安的心。画蓝凤从未如此以自信的模样看着楚临安,所以楚临安笃定自己不敢去听画蓝凤接下来的话。
“在袁国公那里卖弄聪明,以书烨商会之名引起袁旭公子之心,继而将云辰玥弃之敝履,该杀。”
“明明与沈惊鸿有婚约,却依旧住在养心殿那么久的时日,沈惊鸿可装作不知,世人谁皆可以,然而凤儿不行,那么多探子在养心殿看的真真切切,云溪在那龙床之上睡了多少次,或许连她自己都数不清楚了,如此不仁义之事却做的清清楚楚,其事可令人作呕,该杀。”
“按北渊太子的说法,云溪早已与之有了婚约,却瞒上不报,接下了与沈惊鸿的婚约,与宁西洛不清不楚,如此烟柳做派,该杀。”
画蓝凤一字一句地说着,眸色之中的嘲弄皆没有离开楚临安。
“我信她。”楚临安冷声道。
画蓝凤唇角勾起了一抹红,不再以囚壁稳着自己的身子,反而缓缓伸开了手,让衣袖与墨发荡漾在这颠簸之中。
“明明生得嫡女之身,却在云家任人欺凌,是愚蠢;明明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却愚蠢地被连累到国家之间的斗争当去,是愚蠢;明明可以安安稳稳地嫁给沈惊鸿,却要四处招摇,让人不悦,是愚蠢。所以沈惊鸿非死不可,云溪皆是。”
最终,在囚车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因为颠簸,她摔在了囚车之中。
第一次,当着一个外人的面,她微微地啜泣起来,这一生,她所祈求的所有美好,云溪皆有,可云溪却不会珍惜,却要做那愚蠢之人,谈何不恨?
楚临安掠看宫中之色,看着那再度落下的鹅毛大雪,湛蓝之眸中皆是冰寒。他没有回复她,反而淡淡道:“你说,画凉在这宫中是否在想你,是否又记得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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