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你怎么在这？”方东铎回头就看到齐香兰穿着一身小碎花的衬衣，黑色的工装裤，手上戴着一款上海牌的女士手表，站在他身后。
“我爹的老毛病又犯了，你的腿怎么回事。”齐香兰走上前，关心地问，她很早就看到方东铎了，一直没敢认。
这个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跟她印象中的那个在职工大会上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男人不像同一个人。
“你现在在做什么？还好吗？”齐香兰看着方东铎穿了一身打着补丁的衣服，眼神里带着些同情和怜悯，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情绪。
方东铎察觉到她的视线，面色如常，不卑不亢说：“挺好的，在老家做些藤编。”脊背挺得笔直，丝毫没有因为物质上的困顿而觉得窘迫。
“我和孙权贵分开了。”齐香兰红着脸说。
方东铎点了点头：“分开也好，他不适合你。”这话他以前就对齐香兰说过，可齐香兰被孙权贵的甜言蜜语冲昏头脑，非要嫁给他。
齐香兰是铸造厂厂长的女儿，也在铸造厂工作，是厂里面的女会计。
方东铎是齐厂长一手提拔上来的，当初出了“流氓犯”的案子，更是齐厂长以自身的名誉担保，才让他免于牢狱之灾，齐厂长对他来说不只是领导，更是人生的引路人。
“我师傅在哪个病房，我下午过去看看他。”
“5楼，503。”
方东铎记下来，侧眸看了一眼312
紧闭的病房门，眉心紧蹙，两个人认识不过是半天的功夫，有那么多话题可聊。
“东铎哥，我跟我爹去说一声。”说完转身上楼梯。
方东铎进来的时候和准备出去的林易水差点撞到。
“恕不远送。”方东铎立在门口，声音淡淡的。
“回头见。”林易水转身冲柳翠翠招招手，侧身从方东铎身旁绕过。
“把我的钱，还给我。”
柳翠翠看到伸到自己眼前的手，男人的手心处有厚厚的一层茧子，还有一些旧的伤疤，但胜在皮肤白皙，骨节修长。
她将油纸***里的一块印着红色牡丹花的桂花糕放在男人手心，装傻：“什么钱？”
方东铎深吸一口气，望着手里其他男人送的糕点，冷冷说：“我不吃，把我的存折还给我。”
“你要钱做什么？”柳翠翠将桂花糕放进自己的嘴里，桂花糕最外面是一层黄油酥皮，一口下去，酥得掉渣。
柳翠翠没想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糕点能这么酥，她看着前胸上落满的酥皮，眉头紧皱，酥皮带着一些油渍，悉数沾在她这条最喜欢的白裙子上。
她赶紧将咬了一口的点心放回去，站起来拍掉衣服上的酥皮，低声嘟囔：“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这裙子八块钱呢。”
方东铎的视线落在那被咬了一口的桂花酥上，这是苏盛记的特色点心，齐香兰的最爱，不过齐香兰从来没有柳翠翠的这种困扰，她每次吃点心，酥皮
都是掉在地上。
他的眼眸幽深，侧眸看向柳翠翠的前胸，她是一个胸前有“丘壑”的女子。
“钱，给我，”方东铎喉结滚了滚。
柳翠翠用指尖沾了沾水，去擦拭胸前的油渍，可油渍反而随着水渍范围不断扩大，晕上了一大圈淡淡的油渍，在颜色雪白的料子上，显眼的很。
柳翠翠正在为失去一条裙子糟心，语气很不善：“钱钱钱，就知道钱，就你那点钱，住院不花钱？床位不要钱？每天的药不要钱？吃的饭不花钱？”
方东铎噎了噎，他本来想拿钱买身像样的衣服，去见自己师傅，身上的这身衣服是为了编筐子的旧衣服，着实有些寒酸了。
他无奈地提着林易水拎过来的果篮，重新调整了一下水果的位置，从楼梯上楼。
“师傅。”方东铎走进来轻轻唤了一句。
“东铎，你来了。”病床上的中年人，看到方东铎眼睛亮了起来，亲热地拽着他的手。
“你这段时间怎么样？”齐孝臣问了一个和齐香兰一样的问题，方东铎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师傅。”
他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学徒，到工厂里赫赫有名的工程师，齐孝臣是功不可没的，可是他却辜负了齐孝臣的苦心孤诣的培养，没有在生产机器的第一线。
齐孝臣是看着方东铎长大的，怎么会不了解他的想法。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生产钢材、模具是为了实现工业化这个小机
器服务，而且你现在的工作是为建设社会主义这个大机器服务，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360行，行行出状元，卖茶叶蛋的和造原子弹的人一样值得尊敬。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方东铎紧紧抿着唇，回到老家的这段时间，因为流氓犯的身份，被误解、被苛责、被谩骂，像是一层厚厚的乌云笼罩在他的头顶上。
而齐孝臣的话，像是一抹耀眼而锋利的阳光，在那厚厚的阴霾处撕开一道口子，一时间阳光完完全全照了进来，他好像置身春光和煦的阳春三月。
“你呀，就是对自己要求太严格。”齐孝臣有些心疼地说。
方东铎没说话，拿起果篮里的一个苹果，给师傅削苹果。
“咱们爷俩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齐孝臣知道方东铎现在生活困顿，却还给他买这么贵的果篮。
方东铎沉默地削苹果，耳尖微微泛红。
“东铎哥。”齐香兰站在门口脆生生地喊。
齐孝臣瞥了一眼，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女儿，又看了一眼方东铎，有意撮合两人，接过方东铎手里的苹果笑着说：“我想吃国兴大饭店的酱肘子，你骑车带着香兰去给我买点回来吧。”
方东铎点点头，和齐香兰一起出了病房。
一开始齐香兰的手是放在自行车座子下面的弹簧处，后来经过一个路障的时候，颠簸了一下，她惊呼一声。
双臂极其自然地揽上了男人的腰，方东铎顿时僵住了
，甚至连脚蹬子都忘了踩，眼看自行车就要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齐香兰将胳膊重新抓住后面的座子，解释说：“刚刚我是太害怕了。”
男人淡淡应了一声，重新踩着自行车的脚踏板。
耳边呼啸的风，将男人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带进齐香兰的鼻子里，她咬了咬唇开口：“东铎哥，你是不是嫌弃我和孙权贵订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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