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个郭老鸨为了掩盖岁月的摧残,在脸上打了厚厚的一层腻子,整张脸白得有些吓人,唯独唇边的一颗红豆大小的黑痣,却是格外的引人注目——一说起话来这颗黑痣,便是上下翻飞,几乎成了整张脸的主人,显得异常热闹。
只听她一张巧嘴,先把董婉青恭维了一番:“哎呦喂!奴家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东家大小姐来了,我只当是个俏公子呢!居然没认出大小姐的身份,我这对招子真是没用,不如挖了去喂野狗算了!不过大小姐的样貌这样俊俏,奴家见了这么多人,就没有比大小姐更强的,就光顾着看,忘了动脑子,还请大小姐恕罪……”
听了这样的恭维,董婉青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沉着脸说道:“你少说废话,这位萧大人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就可以了,无关紧要的字一个也别说,懂了吗?”
这郭老鸨子一生之中打过交道的人不下上万,其中大部分人都是爱听恭维、爱被拍马屁的,然而遇到几个柴米不进的倒也没有什么稀奇。
因此听了大小姐的吩咐,她赶紧闭上她那张碎嘴子,答应一声:“行!奴家知道了。”
董婉青替萧文明多调教了两句这老鸨子,让他说起话来也方便了许多。
于是萧文明便开门见山问道:“听苏舜钦姑娘说,你说过,那桑忠昌曾经犯下过杀人夺妻的大案,并且至今逍遥法外,有没有这事儿?”
萧文明原以为提起这样的大案要案,这老鸨子回答的时候多少会带点犹豫,没想到她却回答得异常干脆:“有,有这事儿!”
听老鸨的回答是这样干脆,萧文明喜出望外:“哦,那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没想到这时这郭老鸨却犹豫了:“萧大人这么问,奴家倒也不敢把话说死了。其实这事儿,奴家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
萧文明眉头一皱:“你这老鸨子是在耍我的吗?道听途说的事情,怎么被你说得这样真真的?”
其实那老鸨也有自己的理由:“这档子事儿,到处都在传、人人都在传,传的人多了,不真也变真的了。”
“你这意思是很多人都知道桑忠昌犯了事儿吗?那为什么没人报官呢?”
“报官?报什么官呢?他老爹就是官,更何况杀的又不是自己的人,夺的又不是自己的妻,凭什么出头触这个霉头呢?”
郭老鸨这几句话说的虽然丧气,但也是事实。
桑忠昌这人不是什么好货色,他爹桑淳元的势力又那么大,只要事情不欺负到自己的头上,不把自己逼到走投无路,谁敢跟他们来个鱼死网破?
“那事主呢?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他们也不去报官吗?”
老鸨说道:“奴家听说——只是听说——这桑忠昌欺负的乃是一副绝户人家,杀了人丈夫以后,就剩下个小寡妇一个人。她倒也是去报过官的,却被金陵府、江南道衙役给压了下来。她现在是求告无门,想死的心都有了!”
萧文明越听,越觉得这老鸨子说话越是觉得不对劲,可他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还是温伯明替萧文明提出了问题:“你这话说的倒奇。你分明是说,桑忠昌杀人夺妻的案件,是你道听途说来的,可为什么对其中的细节却这样了解呢?岂不自相矛盾了?”
被点破心思,那一脸从容的老鸨子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慌张。
但她毕竟阅人无数、经事无数,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唉!温先生果然是位大才子,我们家苏姑娘没有看错人。我才说了几句话,就被温先生抓住了破绽……”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那位被害的事主,其实是一位从良的歌姬,同郭老鸨早就是熟人了。那桑忠昌垂涎于她的美色,却又求之不得,又打听到她的丈夫是一个父母双亡的穷秀才,便派人将他杀了了事。
想着死了丈夫,那小寡妇无依无靠的,便只能稳胜于他了,然而桑忠昌究竟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那女子虽然曾经流落风尘,但气节也就是十分的坚毅,宁可守一辈子的寡,就是不肯让桑忠昌得手。
因这歌姬原本也是青楼中的女子,赎身出去嫁了个读书人,原本被姐妹们都认为是得了好的归宿,却不了祸从天降,给自己弄了个家破人亡。
圈里的姐妹提起来,无不是扼腕叹息。其中经济宽裕些的,多少给她一些碎银子,让她能够活下去,除此之外便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
毕竟青楼女子也都是泥菩萨,在苦海之中任意翻腾、随波逐流、自身难保,就连自己都顾不了,哪还有心思顾别人呢?
偏偏萧文明忽然问起这件事情来,那这姓郭的老鸨子便也趁机顺势提了出来,说不定真能依靠萧文明的手段和力量,替这位姐妹申冤呢!
说清楚了事情的本末由来,萧文明越发觉得这个姓郭的老鸨子的话十分可靠,不像是在编着话诓自己:“那我问你,这女人现在人在哪里?”
郭老鸨想也不想就回答:“现在就住在城西的鹤鸣寺里。”
“鹤鸣寺,他怎么跑到和尚庙里去了?”
“啊,这我也不知道,大概也是受了高人的指点吧!鹤鸣寺是江南名刹,每天不知有多少太太小姐前去进香,主持大师又是个老好人,就暂且住在那里,等着有没有伸冤的机会。”
机会终于被她等到了,在江南到这个地方,被桑忠昌盯上了,恐怕能帮她、敢帮她的人不多了——而萧文明就是不多的人其中的一个。
并且萧文明可不是想要一味地被动防守,而是要主动出击,将桑忠昌砍了头、将桑淳元拉下马,从而一劳永逸地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这时的萧文明已经隐隐的意识到了,或许通过这件案件,萧文明将迎来对桑忠昌和桑淳元总决战!
决战在即,萧文明总不免多问几句——就算不指望能够旁敲侧击再问出什么线索,但至少也要排除掉自己内心中的疑虑。
“我说你这老鸨子,你这样把桑淳元的丑事抖落出来,就不怕得罪他和他爹吗?”
那老鸨子的回答的思路显得十分清晰:“怕,当然是怕的,可他姓桑的再厉害也不能一手遮天吧?然而我却是要靠着东家过活的,东家既然要对付姓桑的,我总不见得这时候,还把胳膊肘往外拐吧?”
这老鸨子想的这样透彻,倒也并不容易,比起许多自诩饱读诗书的人,不知强到哪里去了!并且在这个时候,她还能有半句仗义执言,也算是这家伙良心未泯。
萧文明已在心中,已替她暗暗记上了一笔。
既然已经拿到了整治桑忠昌的线索,对于对付桑淳元这件事情,萧文明的心中似乎平添了几分底气。
几番商量下来,就仗着这点若有似无的线索,就直接同桑忠昌和桑淳元展开正面冲突,未免有些不智,还是应当做好两手准备。
背地里查访案件的事情要做,明面上的场面话也要讲!
毕竟为了同桑淳元说话,萧文明已经把苏州知府汤光耀、临海知县牛庆东都请过来了,他们既然来了,总是多少要发挥一些作用的,否则这一路的盘缠萧文明不是白花了吗?
同人打交道,素来都有“先礼而后兵”的讲法。
“礼”是人人都会讲的,无非就是客气一点,但“兵”则不是人人都有的。
而这个“兵”字并不是说手里掌握的多少军队,谈不出来,就能把人家给扬了,而是讲你手上掌握了多少别人无法硬刚的实力,让别人看了就不寒而栗,自然也会跟着你去讲“礼”……
对于萧文明而言,能够威胁到桑淳元的底牌,其实也就他的儿子桑忠昌这么一张。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因此这张底牌一定要捏在手里,捏住了就不能放,并且要把这张牌打出最大的威力。
而桑淳元则是一个高明的对手,他不可能任凭萧文明捏着牌而不做任何的反制措施。以他的老谋深算,萧文明刚刚出现在金陵城中,他就已经知道萧文明来此的目的,绝不可能束手就擒,必然也是会有后续的动作的。
而且他十有八九也知道,桑忠昌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是自己唯一的软肋,一定会动用一切的手段和资源,加固这条软肋。
对于桑忠昌犯下的大罪,虽然桑淳元定然是怒火中烧,但出于大局的考虑,他一定是会替儿子掩饰过去的。
那怎么掩饰呢?
无非就只有两种手段。
第一种,就是解决案件:通过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让事主撤案不再去闹。虽然在大齐朝,杀人夺妻属于是官府必须过问的公诉案件,但现在官府本身就在桑淳元的手里,只要是事主不上告,官府自然也就可以当成不知道。
第二种,就是解决报案的人。如果事主的工作做不通,咬死了就是不肯撤案的话,那就对不起了——是你不是抬举,不是我不给你活路!既然你想同我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那与其是我死,不如你死好了,干脆把你也杀了,从此不再开口,案件也就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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