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赶话的越说越僵。
董婉青也是毫不示弱：“那又如何？等有朝一日，我也中了别人的圈套，那就是我蠢，是我活该。只是今天别人中了我的圈套，那就是他们蠢，他们活该！”
萧文明也没想到自己董婉青讲道理，居然没有半点成效，也忍不住怒斥道：“刚才你问我你是不是好人？看样子我的话一点都没有错。你董大小姐，就算称不得是什么坏人，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说刚才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还有些打情骂俏的意思，那萧文明现在这番评论就属于是杀人诛心了。
董婉青两道柳叶眉一皱，咬了咬下嘴唇：“你……你……你无礼！”
这出“好戏”演到这样的程度，原本应当是观众的萧文明早就没了半点兴趣；
作为策划人的董婉青本人也觉得没劲了；
主要演员桑忠昌一开始就是被摆弄的角色，大约也不会觉得有意思；
沦为工具人、成为一个符号的苏舜钦和温伯明，由始至终就没有半点参与感；
至于那些作为群众演员的归公和老鸨子，更是没有丝毫的话语权，连句台词都没捞着……
戏终于演不下去了，这个时候或许唯一感到高兴的，就是那些来暖香阁里喝花酒的宾客了——一分钱也没花，就看了这么一出大戏，今天算是值了。
正当宾客们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具体的时候，谁知忽听暖香格外传来斥责之声：“是谁胆敢在此滋事？扰乱城中治安，该当何罪！”
众人举目望去，却是一队官兵闯进了暖香阁，人数约有个三四十人，门外似乎也有兵丁正在布防，看样子这伙人马人数不会低于六十人。
金陵守军的战斗力虽然不济，对付不了像倭寇这样的强敌，但他们始终是朝廷的正规军，并且要比寻常屯田所的那些散兵游勇要强的多，至少维持一下金陵城里的治安是不成问题的。
在这项业务上，他们倒是经验丰富、行动有序，一眨眼工夫，便堵住了暖香阁的正门，又站定了大厅的几个要紧位置，用最快的速度便将局势控制住了。
这下原本还饶有兴趣地看戏的宾客就炸了锅——怎么这戏看着看着，就把官兵给招来了？这不是横生事端吗？
并且他们过来看戏，有不少人都是瞒着老婆孩子的，要是官府介入了，并且还把事情搞大，那就不知道怎样收场，怎样交代了……
因此有几个白道上混得开的宾客出头七嘴八舌地说道：“军爷辛苦，这不关咱们的事啊！咱们就是过来消遣的，军爷可别冤枉好人！”
顿时暖香阁内嘈杂成一片，原本已经被官兵控制下来的局面，似乎又变得有些混乱了。
这时官军之中走出一个军官，站在大厅正中昂首挺胸朗声说道：“都给我闭嘴！闹市之中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这位军官中等身材、相貌平平，似乎没有什么特点，但萧文明确实认识他的——他便是金陵游击将军任当思。
任当思算是萧文明的故人了，并且同萧文明在这个时候的老爹还有些交情，之前也曾关照过萧文明——只不过现在的萧文明实力强大了，也不用任当思这么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来关照自己了。
不过来了一位熟人，对萧文明而言总是有好处的。
因此他立即迎上半步，拱手行礼道：“哟，任将军在此，有劳了！”
任当思听了这声音熟悉，扭头看去顿时一惊：“萧千户怎么来这里了？没听说江南道总宪衙门，或者是节度使司，要传见萧千户啊！不知萧千户我到金陵城里来做什么？”
萧文明是来跟桑淳元论理来的，目的很明确。
但是这事，他却不能直接跟任当思说，便只推脱道：“小事小事。我生意做得大，故而有些生意上的事要来金陵城办理一下，仅此而已。”
虽然说谎了，却并没有完全说谎——他的确是来处理商队被阻拦的事情的——也算是给任当思一点面子。
按照大齐例律，在职官员——尤其是屯田所千户这样的武将——是不能擅离职守的，但是大齐朝立国这么多年，那么多的制度，有一大半都已经有名无实了，虽然做法普遍不合规矩，但也不会有人来追究——只要不出事情的话。
因此任当思对萧文明的行踪倒也没有过多的纠结，只是叮嘱了一句：“萧千户现在巨富，又奉旨办理通商事宜，这些事情我都知道。然而维护地方治安，毕竟是萧千户的主要职责，萧千户办完了事情，就赶紧回去吧。以免有人横生麻烦。”
萧文明是知道好歹的人，知道任当思这几句话是作为长辈对自己的告诫，他还是能听得进去的，便赶紧说道：“受教了，我办完手上的事就立刻回去！”
只不过萧文明要办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复杂，什么时候能办完什么时候能回去，甚至都不是他自己能够掌控的。
然而这些事情，也没有必要对任当思说，把他卷进自己和桑淳元之间的纠纷，对这位资质平平，只是做人厚道的游击将军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而任当思也没有意识到事情到底复杂到何种程度，萧文明的承诺有多少让他能够感到满意，便换了话题：“听说有人在暖香阁里闹事。萧千户在此间冶游固然不合规矩，但也当是见证人之一，不知是谁在喧哗闹事？”
原来是任当思作为今日在金陵城值守的军官，正率领着手下的官兵在城中巡逻，正巧碰到暖香阁里的龟公跑出来报案，这才知道这里发生了事端，便赶紧引兵过来处理。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萧文明，更不会想到，萧文明也是此时的当事人之一……
因此任当思这几句话算是问对了人，萧文明便也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事没事，哪有什么事？大概是有的人喝醉了酒，脑子犯了糊涂才没事找事来的。刚才我骂他两句，也就消停了。”
萧文明这几句话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说的就是董婉青没事找事，弄出这么大一件事情，就连官军都被他招来了，自己刚才也颇教训了他几句，让她那张原本神采飞扬的脸上，罩上了一层不快之色。
然而萧文明的话套在桑忠昌身上，听起来一样十分恰当。
这位桑公子虽然受了董婉青的挑唆，来暖香阁里挑弄是非，但从此至终，董婉青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并没有逼着桑忠昌一定要这样做，更不会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说他是自己“没事找事”，这样的提法也差不到哪里去……
因此桑忠昌听了萧文明的话，自己就先恼了，抢过话头：“他胡扯！当然有人闹事还把我的人都打了！也不给我面子了！”
对于任当思这个巡城的将军而言，处理这种事情，原本是很简单的。
对他而言，根本就不用搞清楚闹事的原因，也不用分辨双方当事人的是非——你在金陵城闹市地方滋事，本身就犯了大罪过——看得顺眼的责骂几句，把他们轰回家了事；看不顺眼的，带回衙门去狠狠打一顿，也就消停了。
实在是今天心情不好，任当思把他抓回衙门关个十天半个月的，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堂堂五品游击将军，这点自由裁量权还是有的。
然而这件事情牵涉到了萧文明和桑忠昌两个人，事情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桑忠昌这人，原来在金陵城的名气——不是“不好”，而是“很不好”。
他老爹桑淳元还在当苏州知府的时候，桑忠昌就没少给任当思惹麻烦；现在桑淳元成了江南道的主管，是任当思顶了好几头的上司——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时候碰到桑忠昌做出什么荒唐事来，任当思也大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他也是在官场上混的，虽然称不上是那些老油条，但人情世故还是要讲的。
好比发生在暖香阁里闹事的事件，好言好语把桑忠昌劝回家，也就罢了。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同桑忠昌发生矛盾的偏偏是萧文明。
萧文明这人，任当思是有一些了解的，知道这个原本不中用的候补千户，最近这一两年间混得那叫风生水起——官位虽然没有进步，但实力和影响力确实大大增强了，就连洛阳城里的两位亲王都对他青眼有加。
因此当这个难题扔到任当思面前的时候，他陷入了两难之地，不知道自己应该向着谁说话。
要不就两不相帮，公事公办？就是事后追究起来，谁也说不出二话！
然而这种状似两边都不得罪的做法，却同时将两边人都得罪了，或许并不是一个最完美的选择。
任当思略一犹豫，桑忠昌就不满意了：“我说任将军，你这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还不快给我把他拿下！你做事这样犹豫，要是上阵杀敌的时候怎么办？”
听了这话，任当思禁不住眉头一紧，心中暗想：你是个什么东西？也就是个不长进的纨绔子弟而已！要是没有你爹，你他妈的就什么都不是！像你这样的泼皮无赖，我游击将军一手一个，同时能捏死你俩！
就是这句话，让任当思决定不再偏袒桑中昌，而是用十分严肃的口吻对他说道：“桑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事若是一笔勾销，也就无所谓了；要是公事公办，你也是当事人之一，我也是要带回衙门去审问的。你的面子可以不要，但是桑总宪的面子总是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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