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明一声令下,三军立即停止行动,在破庙之中安宁扎寨。
他们办事十分麻利,不一刻便埋锅做饭,大家分而食之,随即留下哨兵看守,其余人等便在庙里和衣睡觉了。
萧文明手下这些子弟兵,虽然都是些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但经过这一场厮杀,又走了小半天的路,着实是累坏了。眨眼功夫,破庙之中便鼾声四起,应和着庙外此起彼伏的蟋蟀声,宛若一曲安详的奏鸣曲。
别人都睡着了,可萧文明装着一肚子的心事,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辗转反侧了半天,还是把温伯明拉了起来,一起坐在篝火边说话。
萧文明并不愿说自己的事情,便将话题引到了温伯明身上:“温兄,听康亲王说,你昨天在暖香阁里大大地出了一次风头,有这样的好事,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温伯明一边把玩着萧文明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半口倭刀,一边含笑着说道:“那我可不敢,萧兄是过来参加继任考试的。朝廷律法明文规定,在职官员冶游妓院那是要记过处分的。要是萧兄为了这点事情,就把考核之时弄砸了,你叫我如何吃罪的起?”
“哈哈哈!”萧文明笑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这座暖香阁果然是一处妓院啊!温先生不愧风流才子之名!”
温伯明听到这话,却苦笑一声:“萧兄这话就说错了,我既不风流,也不是什么才子,只不过我有一位心上人正在这暖香阁中……许久未见,我相思得紧,又因之前替萧兄画了几幅绣像,得了些润笔的银子,所以这才专程到金陵来同她见面的”
这话大出萧文明的预料。
温伯明的底细萧文明多少是打听过的,知道他虽然无意仕途功名,但其实是出身于仕宦之家,父亲甚至做过一任礼部的侍郎,家教不可谓不严。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世家子弟,怎么居然跟妓 女勾搭上了……
勾搭就勾搭吧,也就逢场作戏罢了,却还将这位妓 女称作是“心上人”……
这也太出格了吧?
因此萧文明问道:“哦?还有这样的事?莫非这位女子有何过人之处?”
温伯明抽出手中的倭刀,让寒光映入自己的眼帘:“萧兄不要误会了。她其实是我家世交的女儿,因为父亲卷入朝廷政治争斗之中,最终闹得家破人亡……家中女子,连同她在内,全部被贬为官妓,这才沦落到青楼里……全靠她性情刚烈、年纪也小,又因是官宦子女,这才勉强保住了清白之身……”
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沦落风尘……
这种故事萧文明在评书上听说过,但亲眼所见,却还是第一回,更没想到潇洒不羁的温伯明提起这事的时候,居然会变得如此落寞,足可见这位大小姐遭遇之惨了……
因此萧文明也叹息道:“这也是个苦命人啊……争斗也好、功名也好、仕途也好,那都是男人的事情。事情败了也就败了,又何必累及家人呢?”
“嗯!”温伯明沉沉叹了口气,“我也这样想的。她从小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怎么吃得了这样的苦?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想出钱替她赎身。”
“可以出银子赎身吗?那很好啊!至少有希望吧。赎身银子要多少钱?”
这个问题让温伯明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用异常无奈的口气回答:“要……要三千两银子……整整三千两……”
“三千两?怎么这么多!”萧文明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三千两银子不可谓不多了!
野驴岭一战,临海屯老一辈的兵丁几乎死绝了,也只换来了不到六千两银子的抚恤银,并且至今朝廷都拿不出来。
而萧文明重建临海屯的队伍,重新武装、训练麾下三百子弟兵,让他们的战斗力在其他屯田兵之中鹤立鸡群,所费的成本加起来也就不过一千多两银子而已……
可如今替一个妓 女赎身,就要花去三千两银子,这未免也太昂贵了吧!
然而听温伯明的话,却并不认为这是个特别离谱的数目。
只听他说道:“这些钱还别嫌贵。她才貌双全、又知书达理,如今想要再暖香阁里同她单独说几句话、听一段曲子,都要五十两银子……并且公子哥们还趋之若鹜呢!三千两银子,嘿嘿,这老鸨子收的不算贵了……”
听了这话,萧文明陡然间想起临海县里收容的那些灾民,花一两银子买米,就够他们活一个月的……
他又想起了金陵城外逃难的百姓,他们逃跑时候,拼了命取出家里最贵重的东西,价值也就不过二三十两银子罢了……
然而金陵城里的一些公子哥,就只为了见一位名妓,一出手就是五十两白银,可见大齐朝贫富悬殊,已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然而感慨是没有用的,不可能给暖香阁的老鸨子做一做思想工作,她就能给问温伯明打折把?更不可能一怒之下,让萧文明带着三百弟兄,冲进城里把青楼给砸了,把人救出来……
该给的银子还是要给啊!
可这三千两银子真的不是个小数目……
于是萧文明说道:“温兄,我的老底你是最清楚的。如果是三百两银子,我二话不说就能给你。可三千两银子,我是真的没有。不如你先忍一忍,咱们兄弟多赚点钱,等我攒够了钱,就先借给你,你把心上人赎出来,等你日后发达了再慢慢还我就是了。”
“那就谢过萧兄了。”温伯明的话中似乎并没有多少喜悦,“唉,可是就算赎身出来,我也无处可以安置她啊!”
“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天大地大,难道还没有一个人的容身之所吗?”
“萧兄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二人的父辈虽然是世交,但因政见不同,早就已经闹得反目成仇了。如今他又是沦落风尘的犯官之女,父亲怎么可能让我将她迎娶过来呢?“
“迎娶?温兄又何必执着于这些世俗的成见呢?有句诗词,叫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温兄要是同那位小姐真的是两情相悦,又能够日日朝夕相处,又何必执着于此呢?要我说,咱们先想办法把这位小姐赎出来,然后你就把他带到我临海屯里,我单独给你们造一栋房子,让你可以金屋藏娇,日日同她厮守,不就可以做一对神仙情侣了吗?”
温伯明此人虽然倜傥不羁,然而依旧受到封建礼教的束缚,就算他自己感到无所谓,可依旧想给那位小姐一个正式的名分。
然而这件事情又不是他自己可以做得了主的。
因此温伯明又只能叹息道:“唉!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不过萧兄与其关心我,不应该更担心自己吗?你自己这样拂袖而去,万一朝廷把临海屯换了主人,你又当何去何从?”
这话算是点中了萧文明的心思,轮到他叹息了。
只见萧文明从温伯明手里接过倭刀,叹息道:“我其实同温兄一样,也只能走一步瞧一步。只是没想到这个康亲王气量如此狭窄……其实我的队伍的战斗力,他都已经看到了,都已经经过实战的检验了,又何须搞那个华而不实的所谓考核呢?我看他这就有点存心找茬的意思!”
他一边说,一边端详着手里的这半口倭刀——原本萧文明也是想带下来一口好刀的,但是康亲王却将所有的倭刀都收走了,准备自己使用或者赏赐下人,只留给萧文明一口已被斩断了的倭刀……
“是啊!问题都出在康亲王这里……就是她,也同康亲王有着莫大的瓜葛,看来这位康亲王爷,是你我二人命中的克星……这话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啊……”
温伯明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又似乎别有深意,不由得调起了萧文明的好奇心。
“嗯?温兄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温兄在暖香阁内斗败了康亲王府的几个文人吗?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话说一半,萧文明忽然一拍大腿,“莫非是这康亲王也动了爱美之心,想要替那位小姐赎身?这样那可就不妙了,要是被他赎出来,可就糟了!”
“萧兄说的哪里话……”温伯明否决了萧文明的猜测,“她要是进了王府,那我就心甘情愿投到康亲王门下,求王爷将她赏赐给我,事情反而好办了……可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温伯明欲言又止。
萧文明却是意犹未尽,又追问了几句,可这位半松先生就是不肯松口,萧文明便也只能不再说话了……
两人各自心怀心事,却又无话可说,只有面前篝火燃烧柴木发出“噼啪”作响,气氛陡然变得愈发沉寂了……
萧文明果断放弃袭位考核,而是提前半天出发,果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因他多走了半天的路,又好好休息了一夜,养足精神之后,又催动三百子弟兵兼程赶路,在整整走了一天之后,终于来到临海屯外。
此时太阳尚未完全落山,光线变得异常温润,再看着夕阳余晖下的临海屯,萧文明心中念出四个字:回家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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