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这些队伍的面貌,从精神状态而言,就都是一群毫无经验的菜鸟,不要说上阵杀敌了,就是跋涉了这么长的路赶到金陵城下,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装备也是十分简陋,能够一人发上一把缺了刃、生了锈的军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有些就只能拿一些竹竿、木棍而已。
至于他们身上穿的,大多也没有像样的军装,而都是衣衫褴褛,东一块补丁、西一块补丁的。
就这帮家伙,与其说是朝廷正规的屯田兵,还不如说是一群有组织的乞丐。
萧文明现在多少是翻了身了,手下的队伍同这些队伍相比,那就不是可以拿一个层面上相提并论的。
然而就在不到一个月前,萧文明的临海屯不也同他们一样吗?
他们遭遇的事情,同萧文明是一模一样的,一样死了父亲兄长、一样是被克扣了抚恤银子,说不定一样也被地方上的赃官、恶霸逼迫过,说不定还欠了大笔的银子还不出来……
一想到这里,萧文明不免有了几分恻隐之心。
以他现在的财力和物力,供应全部赶来考核的上万军队,固然是做不到的。可请这些候补的军官饱餐一顿,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由萧文明做东,让自己手下之中最精明的刘辰,叫起手下两个靠谱的兄弟,从附近买些牛羊鸡鸭,便在自己的营盘之中大摆宴席,招待一同赶来参加考核的军官。
这些候补军官,说起来也是将门子弟、朝廷命官,可日子其实也不怎么好过,也都处于乍逢大变、穷困潦倒的困境之中,都是许久没有吃上一顿好饭。
因此,萧文明邀请,他们自然是欣然赴约,不会推辞的。
而这些年轻的候补军官,大多没有沾染上朝廷里的那些不良风气,说好听些那叫淳朴单纯,说难听些就都是没有沉浮的直肠子。
吃了这顿饭,他们对萧文明更是感恩戴德,不管是发自真心还是出于客气,都说了数不尽的好话。
还有几个一碗肉汤下去,已然是感动的热泪盈眶,恨不得当场就同萧文明煞血为盟、八百为交。
这顿饭能吃出这样一个结果,是萧文明自己都没想到的。
他原本也不过是出于好意,并且手头上还算宽裕,才请他们吃一顿而已,没想到还能收拢了人心、建立了人脉,这就十分难得了。
要知道,这顿饭也就花了不到二十两银子,就能达成这样的效果,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可见收买人心也同收买货物一样,讲究一个逢低买进——在这些人落魄之时,给他们的一口酒菜,要远胜过他们发达时送上的成千上万两银子。
所以说,才有这样一种说法:叫做雪中送炭,要比锦上添花更加难能可贵。
萧文明这顿饭一吃,这座金陵城外临时军营里的气氛,也顿时变得活跃了许多。
这些军官们虽然彼此之间多是头回见面,然而地位身份相同、处境相似、年龄相仿,便是格外的亲切,时不时的互相走动走动,交换赠送一些土特产之类的。
当然,走动之时,也不免观察一下互相麾下军队的情况。
一番品评下来,他们也达成了一致:在这场继任考核之中,萧文明挥下临海屯的战斗力可谓是一骑绝尘,被评为第一并不是什么问题。
相反的,他不当第一才会是最大的问题……
就这样日子又过了两天,距离接任考核的日期,就只剩下一天了。
萧文明虽然准备得十分妥当,但这种事情,就好像高三学生迎接最后的高考一样——哪怕你准备得再充分,也总不免心中惴惴不安。
然而这又同高考不一样。
萧文明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重大考验,他身边临时军营里这些接受考核的军官也是一样,向他们打听是打听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的。
不过比他们稍好一些的是,萧文明还认识一个内行人——那就是金陵游击将军任当思。
游击将军,虽然挂上了“将军”二字,但论品级也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小军官,在金陵城这样的大城市里,算不上什么显赫的人物。但他好歹是个正经武官,是知道门路的。
并且现在的萧文明就这点人脉,想打听消息,也就只能依靠任当思一人而已。
于是萧文明便又备齐了礼物,亲自进城去寻任当思。
经过了之前的那次会面,任当思原本对萧文明的观感就大有改善,又见他提了那么多礼品来,更是无话不谈,十分大方地介绍了考核的情况。
按照他的说法,这场考核原本就只是走个过程而已,只要不是过分拉垮都是没有问题的。任当思自动在金陵任职以来,经历的这种考核大大小小也有五六次来次了,除了极个别缺胳膊少腿的倒霉蛋之外,就没有不通过的人。
然而今年这次考核又大有不同:原来是朝廷传下消息,有意裁撤一些不中用的军屯,恐怕以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皆大欢喜的场面,就不会有了……
虽然如此,但任当思也给萧文明吃了个定心丸:“贤侄尽管放心,就凭你临海屯的军备,想要通过考核,是十拿九稳的。本来考核最讲究的就是军容风貌,只要带出来的兵像个当兵的样子,上头是不会过分苛责的。”
萧文明听了这话,多少放心一些了。
这一个月来,萧文明整军经武,别的事情没做,就光在“军容军貌”这四个字上下了文章。
要说萧文明手下这三百个临海屯的子弟兵,能有什么毁天灭地的战斗力,那基本算是胡扯,但要拉出去做一做表面功夫,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因此,萧文明笑着拱手说道:“多谢任将军指点,这下我心里就有底,看来通过考核问题不大。将军先是千里迢迢送回父亲和临海屯子弟的遗骸,今日又多加指点,已然是我临海屯的恩人。等我正式继任了千户之位后,必然还有一份重礼。”
任当思并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但也并非是一介不取的大清官,听到萧文明许下了重礼,心里自然高兴。
可他比年轻气盛的萧文明还多了一份沉稳,不紧不慢地说道:“年轻人有信心那是好事。然而今年的考核却同往年有所不同,不可掉以轻心啊!”
“哦,是哪里不同?”
“是这样的。大概消息贤侄已经听说了吧?这几天,金陵城里来了两位亲王,也没说有什么具体的差事,就是在城里住着。这次考核参加的人多,场面也大,难保这两位亲王不会亲自过来观摩。他们虽不是这场考核的主考,但身份地位在这里,到时恐怕他们多说一句话,少说一句话,就有大的变数。”
萧文明初来乍到,没有半点人脉,城里来了亲王——而且还一下子来了两位——这样的消息他是不知道的。
但这个消息的重要程度,他是却是明白的:所谓亲王,那就是最顶尖的皇亲国戚,就算是无职无权,说话的分量也是非同小可,地方官员是不敢不听的——毕竟亲王和皇帝是自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当官的和皇帝再亲近,那也不过是高级打工人而已……
打工人想要对抗股东老爷?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任当思提供的情报很重要,对于这样的情况,萧文明肯定是要小心应付的。
然而到底如何应付呢?除了加倍小心谨慎,严加约束麾下子弟之外,萧文明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毕竟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千户——而且还是个候补的——同地位超脱的亲王相比,那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就是他踮起脚、抬起手,就是再使劲往上跳,那也是摸不到、够不着的!
但是萧文明不知道的是,他的一个老熟人,在此刻却已见到了两位亲王的面。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临海县令——汤光耀!
汤光耀之前接到省里的钧令,要他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到金陵城里述职。这道命令下达得十分突然,没有任何征兆,这在大齐朝这个拖沓的官场里实属少见。
因为这条命令的下达,并不是经由各级衙门层层转发下来的,而是直接由正在金陵城里的两位亲王直接下达的。他们地位高、职权大,身边又有亲信的下人,传见汤光耀这区区一个七品县令,自然是不在话下。
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免了官场中迎来送往的复杂、冗余的流程,动作自然快了许多,几乎把汤光耀打了个措手不及。
因此当他听说是两位亲王直接传给他的时候,汤光耀心里是十分紧张和惊恐的,然而他是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
幸好他这只鸭子的嘴巴还是挺硬的,口才算是不错,面对毅亲王、康亲王两位天潢贵胄,一番履历不卑不亢地介绍下来,也算是落落大方、井井有条。
这就给两位亲王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说起来,这两位亲王虽然同属亲王的品级,但是年龄相差不小,辈分差别更大。
毅亲王今年六十出头了,比三十岁不到的康亲王辈分高了两倍——要是真的排起序来,康亲王还得叫他一声“公爷爷”。
然而这里谈话时候,明显是年轻的康亲王要主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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