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真正意味上的天地之间的第一位生灵,走之前,以心声问了句:“好像只有你压得住他,若是你真回不去呢?”
刘景浊则是笑着答复一句:“我们后世有一句话,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天帝笑了笑,“可惜看不见了。”
这最后一句话说完,虚影立时涣散,刘景浊沉默片刻,对着天幕抱拳而已。
其实又算是什么错呢?我才一百多年,已经受不了,他……不知道多少个一百年里呢。
刘景浊走回去,坐到海棠树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关于几个人的不对劲,孟休、许经由、刘御空。现在看来,这三个人,各怀鬼胎啊!
但现如今,想再多也没用,日子还得继续过。
花费数年光景,冶铁、造锅、建竹楼。
且现如今,雕塑手艺极好,这些木雕栩栩如生。
有一天海风温柔,海滩上多了许多贝壳,于是他跑去海边,做了两串风铃。
海棠树以西的悬崖边上,有个坐而看海的龙丘棠溪。
又不知多久,刘景浊开始了酿酒,终于在近两百年时,酿出来了第一坛子酒。
时隔一百多年,再次闻见了酒味儿,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儿嗅了嗅,明明弯腰了,却还是忍住没喝。
并无多余想法,只是觉得,要是连酒的忍不住,怎么去忍着漫长岁月中的寂寞?
于是他挖了个酒窖,就在竹楼下方。
天幕之上,坐着看的神灵越来越多,
其实也就是那几人。但从未离开的,只有水神。
玄女想了很久,想不通,于是问了句:“他不是很想要这个喝的东西吗?是叫做酒?但做出来了,为何又不喝?”
剑神身边多了个小姑娘,小姑娘蹲在一边儿,歪着头,轻声道:“谁知道呢,看着呗!”
两百年也好,五百年也罢,又或是千年万年,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段光阴。他们又无事可敢,也不知道枯燥为何物,看两界山里的那个年轻人在做什么,其实算是打发时间。
不过大家可都发现了,那些木雕,跟水神简直是一模一样。
火神冷不丁一句:“人族好像管你们这样的叫做女人,我们这样的叫做男人。我之前看了很长时间,一个男人成天想着一个女人,其实是想要女人给他下小人。”
也不知怎的,那位水神出现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她拔出那柄冰晶长剑,学着刘景浊的话,冷声道:“你是要打架吗?”
那位火神转过头,一样声音发冷:“试试。”
可就在此时,刘景浊将一坛子酒从地窖抱出来,又将其分在许多小酒坛里,之后抱着一坛子酒,坐在了悬崖边上,就在木雕一边。
刘景浊伸出一只手放在木雕腿上,心中不断自语:“造一个陪我的人而已,我为人世间做了那么多,做一个假的龙丘棠溪,陪我些日子,即便外面死几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
此时天幕,雷神一皱眉,沉声道:“他……在造物!”
木雕从脚开始,有了血肉,有了衣衫,很快就到了上身。
刘景浊没敢转头,只是一咬牙,抓住了那只已经有了温度的手。
天下事我已经没法儿管了,我只能守着这座山……要真成了神明,也不是坏事吧?起码不会这么想念对吗?
去他娘的天下大义,去他娘的一切,老子做的已经够多了!这是实打实的两百年啊!瞪着眼睛,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我受不了了!
心中是这么想的,可手臂却突然颤抖了起来。
天上几位神灵,只瞧见刘景浊猛地起身,狂奔去往那处洞穴,之后便是各种嚎叫。
他们还是不明白,这人怎么啦?
因为他们如今,都有了好奇心。
水神抿了抿嘴,脑中忽然传来了一种异样情绪,就觉得……很空?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觉得有些难受。
那个在山洞之中,吵的没完没了的家伙,几天之后才走了出来。
但出来时,已经步履蹒跚,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刮飞。
只五里地而已,他愣是走了一天一夜才到。
返回竹楼之后,刘景浊躺在了竹板床上,几乎就是瘫着。
天幕之上,众神看了几年之后,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唯独水神还在看,因为她好像能理解两界山的人族为何如此了。
想必他心中,一样很空。
这一躺便是数年,他也不吃也不喝,任由发须生长,简直…
…死了一样。
这十几年里,他想了很多。
关归墟门户,开九洲天穹,死了那么多人,意义何在?
百年之后,万一人族之中没有一个可用之才,那怎么办?
到最好,要不是那位教祖推翻重来,要不就是十万大山的紫气吃的足够饱了,开始去收回他觉得该是他的东西。
这样算来,爹的努力,我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我守在此地,意义何在?
我还不如死了,万一……万一还能魂魄转世呢?
天幕之上,又是一位女子走来。
她倒是第一次到此地。
水神转过头看了一眼,后者淡淡然看向下方,轻声道:“你好像对他很在意?”
水神则是反问一句:“你是要?”
那女子轻声道:“天帝走之前,让我去干一件事,我准备去了。走之前,想瞧瞧这个后世人族。”
水神问道:“什么事?”
那女子也不隐瞒,只是说道:“天下生灵死后,灵魂无处安放,他让我打造一处安放灵魂的地方,还得保持中立,脱离天廷。”
说着,她指向中间那块陆地的北方海域,轻声道:“那里有一座山,存在时便倒悬人间,我要以它为根基,打造个地方。”
两人边聊边看,两界山上也突然下起了雨。
那座竹楼在狂风骤雨之中轰然倒塌,没过多久,有个邋遢至极的身影从废墟中站了起来。
刘景浊站在废墟之中,大雨迎面而来,冲刷着身上数十年积攒的污垢。
他神情恍
惚,一时之间不知该干什么。
正在此时,他瞧见了一只木头手臂,于是他本能地朝前走去,想要将她从废墟之中拽出来。
可弯腰一伸手,刘景浊这才发现,双手指甲,长到可以当火筷子使了。
于是乎,他愣住了。
我好像,忘了从前的我是什么模样了。
忽然间,脑海中充斥着数道言语。
“初心为何物?”
“你刘景浊就是个伪君子!”
“天地应当以我为傲!”
“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
“已非少年,锐气在否?”
“我是一扇门。”
“擎天之人何在?”
“山越看越高,越爬越矮。”
……
无数回忆涌上心头,什么都有。
有骂人言语,有夸人的,还有曾经与人讲过的道理,他人给自己讲过的道理。
也有一截儿又一截儿的光阴片段在眼前浮现,是慌不择路时,是风雨雷电中!
于是乎,他忽然往那个海棠树走去,盘坐树下,再无动静。
这一坐,便是三日。
天幕之上,两位神灵明显察觉到了那人气息变化。
那位被后世称为虚空元君的女子伸手揉了揉眉心,笑着说道:“现在好了,之前只是借山无敌,这一坐,他真正的本事也涨了一截儿。”
刘景浊猛地睁开眼睛,一个瞬身到了山下池塘,低头之时,终于是瞧见了自己的糟糕模样。
他一乐,对着池塘中那道被毛发笼罩的影子,自言自语道:“嚯,野人啊?”
他自己也笑个不停,于是久
违地洗了个脸。再起身时,已然换上了一身崭新青衫。
头上发簪,身上干净长衫,都是自身炼气所化。
重回海棠树下,他也不再那么执拗,而是挥手将竹楼恢复原状,再一伸手,手中便多了一只酒葫芦。
麦田需要重新开垦,酿酒的家伙什也需要翻修或是重做。嚯,这下有事儿做了。
几日之后,刘景浊坐在海棠树下,喝着小酒,再往竹简上刻字。
不知怎的,他猛地转头,沉声道:“谁在说话?”
两位神灵就看着他,跟疯子一样自言自语好半天,也痛哭流涕好半天。
后世被称作虚空元君的女子,一个瞬身落在两界山外,冲着刚刚哭完的人族,问道:“我要去一座倒悬人间的大山,建造收拢魂魄的地方,你觉得叫什么名字最好?”
刘景浊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了一眼,她……倒还是头一次见。
刘景浊答复道:“山叫酆都罗山吧,要是日后地方大了,可以叫做幽都地府。”
女子点点头,又问道:“你有无什么建议?”
刘景浊反问:“如今生灵轮回,是全凭运气吧?”
那位虚空元君点了点头,“是,你的意思是让我完善轮回路?”
刘景浊点了点头,女子也点了点头,两人再无对话。
真是奇了个怪,她怎会转生成为我侄女儿啊?
时光飞速流逝,两界山变化不大,只是中指峰多了许多小屋,海边多了一处渡口而已。
可惜那座渡口,千
年以来,始终只停了一艘船。
有一天刘景浊在海岸垂钓,正想着今夜吃清蒸还是火烤呢,两界山以东,忽然传来一道人声。
“这里,便是天之尽头吗?”
刘景浊化作剑光,落在了能去的最东边。
那人瞧见刘景浊时,眉头紧紧皱起,同时沉声问道:“你是神?”
刘景浊看着下方那至多也就是堪比登楼的人族,问道:“我是人,你怎么来的?用了多久?”
那人答道:“飞来的,用了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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