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日,晓钟初动,天色乍晴,风净三十里浮云,纵使老天未作雪,人间亦是无尘也。
迟暮峰上,三道身影拔地而起,很快便到了青椋山巅那处平台。
刘景浊绕着围栏走了一圈儿,随后面向北边,凭栏眺望。
看了许久,刘景浊轻声道:“往北村镇极多,不可行,东西是一条往蜀地去的官道,当然也占不得,唯有向南了。”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调转过头,看向略靠西南的那座天寿山,开口道:“那座山得绕开,别的山头儿,随意挑选。”
刘景浊转过头,笑问道:“路叔叔是墨家子弟,你来看看?”
中年人摆摆手,露出一口大黄牙,笑着说道:“找好地方,让我建造可以。但这等排兵布阵的事儿,我还没来得及学,还是少爷做决定吧。”
刘景浊有些无奈,少爷这个称呼,还不如公子呢!
他指了指舆图上三处山峰,轻声道:“没把笑雪峰跟落冰潭划给你,有无抱怨?”
顾衣珏一瞪眼,“想啥呢?迟暮峰与笑雪峰一左一右,当然得是山上左右护法的地盘儿了。落冰潭就在迟暮峰后,没有比龙丘姑娘更适合的人。”
刘景浊闻言一愣,顾衣珏更是诧异。
我瞧你刘景浊像是个此中老手啊?怎的这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天然适合龙丘棠溪修行的落冰潭,你居然没打算送给人家?
某人重重抱拳,“救命之恩!”
得亏是龙丘棠溪还算讲道理,要是遇见个能说出“我可以不说,你不能不知道”的女子,看他刘景浊如何收场。
顾衣珏一脸恨其不争,心说此道之事,我堪堪灵台而已。现在一看,你刘景浊,充其量是个炼气。
闹归闹,顾衣珏还是指着靠南的几座山头儿,轻声道:“绕开那座天寿山,便是箕逢、婳枝,以及一座无名山峰,还有一处占地几十里的湖泊。共计四个地方,都在青椋山百里之内,可惜了,最南边儿临近我最中意渡口位置的地方,并无山峰。对了,我选中的山头儿,是西南方向那座无名山峰。”
刘景浊看了看,这样也好,占地百里,也能少花点儿钱。
至于顾衣珏选中的那处山峰,就叫青鱼峰了,只不过顾剑仙此时还不知情。
顾衣珏忽然说道:“那处无名湖泊,住着一条红泥鳅,胆小的紧,山主就算是给我个面子,咱们就当不知道她的存在行不行?”
刘景浊气极,看着路阂说道:“路叔儿,你说这家伙说的是人话吗?”
路阂抽了一口旱烟,指着那处湖泊,轻声道:“少爷也别跟顾老哥置气了,我看这处湖泊,七水汇一湖,出水口又是细水长流,将此处当做钱谷最合适不过了。”
被个满嘴黄牙瞧着岁数不小的人喊老哥,顾衣珏还是忍不住脸皮抽搐。
流水生财,这句话可不是空话。
之后三人又南下将那几处地方大致瞧了瞧,三处选定的渡口位置也看了看,之后便定下了将渡口建在最南。
位置确立下来之后,青椋山便成了最北边的山峰,那处无名小湖,反而成为了中心处。
于是,刘景浊又与顾衣珏折返到了那座无名湖泊,路阂回迟暮峰接着建房子去了。
原本刘景浊是想靠自己修缮那处茅庐,结果龙丘棠溪只说,一间屋子够谁住的?刘景浊便打消了这份想法。
粗略估算,至少也要建造十余座宅子,才够人住的。
落在这处有周遭七条小河小溪汇聚而成的湖泊,刘景浊率先去到湖水的“出口”。
也是一条细流,一直往东,大约十里左右会与另一条小河汇合,之后东去汇入青泥河。
顾衣珏看了看湖水,冷不丁开口道:“不知怎的,想到这处距离江水极远的小湖,最终会汇入江水,东注大海,就觉得会有些不可思议。”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你那处山峰,取名青鱼峰,这片湖,就暂时先不起名字了。”
顾衣珏无奈道:“没必要弄这些的。”
刘景浊却是微微一笑,颇有深意道:“已经在查了,万一,万一那个姑娘还有一线生机,咱们把她带回来了,知道你顾衣珏住的那座山叫做青鱼峰,算不算是一份惊喜?”
顾衣珏转过头,怎么你说起别人的事儿就跟此道俊杰一般,落自个儿身上就成了傻子?
刘景浊一本正经,“我他娘的懂个屁!”
再说了,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当局者迷?
其实早就心中暗骂不止,你他娘的不知道我脖子上挂着一枚吊坠吗?十万里可洞悉对方位置,千里之内,只要想,是能听到对方言语的。只不过,他刘景浊尚且不知道怎么去听而已。
两人说话之时,湖边儿一处大石头边上,泡泡咕嘟咕嘟,有个刚刚化形不久的红衣小丫头,此刻浮在水面,一侧耳朵与水面齐平。
听见两人停下交谈,她赶忙堵住嘴,她觉得,只要不吐泡泡,别人就发现不了她。
嘿,果不其然,没发现。
那两个贼吓鱼的人又开始交谈,红衣小丫头便觉得自个儿以后都这样,便不会被人逮去烤着吃了。
结果下一刻,泥鳅精听见那个背着剑,贼吓鱼的人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晚些时候去一趟县衙,让县令去递交文书,等户部那边儿下来人,咱们掏钱买下这片湖跟那三座山峰就行了。”
小红鱼面如死灰,完了完了,我家要没了,被人买去了。
刘景浊忍住笑,走去湖边儿,抬出来一枚丹药丢入湖中,自言自语道:“这枚残次丹药就丢这儿了,算是打个记号,这里就暂时先不修建府邸,现在这样也挺不错。大家以后来玩儿可以,别轻易捕捞湖中水族,等我下次返乡了再看情况修建钱谷。”
顾衣珏当然会陪着演戏,“那山主大概几时走,几时归?”
刘景浊煞有其事道:“大致两年后走,出去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
听到这番话,小红鱼一下子就把心放回肚子里,那不就还有好几年安稳日子?我愁个啥?
等到两人御剑离去,红衣小姑娘化作一只三尺来长的大红鱼,很快便一口吃下尚未沉底的丹药。
小红鱼大惊失色,鱼嘴都翻了起来。
这叫残次品?这样的残次品,给我来一筐好不?
要不然,等他们下次钓鱼了,我来个愿者上钩?
算了算了,钓鱼的都心黑,别说这个包鱼塘的了,别到时候给人烩一锅泥鳅汤。
小红鱼化作人形,狗刨式往水底去。
到了她花了好些年才搭建成的“洞府”之后,她四仰八叉倒在一块儿大石头上,自言自语道:“好些年没见到有人来了唉,今个儿我可真高兴。哎,那个钓鱼的,你啥时候回来?等你回来了,我上钩还不行吗?”
刘景浊返回迟暮峰时,午饭已然做好。
袁塑成老早就吃完了,跟自个儿师傅忙活着。白舂跟杨念筝要照看客栈,白小豆跟着下山玩儿去了。
龙丘棠溪去了山脚,跟樊江月不知聊着什么。
刘景浊端起一碗面,几口吃完便卷起袖子加入路阂跟袁塑成中。
忙活了不久,有个青年气人喘吁吁上山,走到海棠树不远处才整理了一番衣裳,随后大步朝前,走到那处正在重新搭横梁的茅屋下方,恭恭敬敬作揖,说道:“下官扶舟县令鹿信恒,不知椋王殿下到此,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刘景浊没停手,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随后笑着说道:“离开京城之后我就是寻常江湖人,鹿县令长就别称呼我椋王了,再说了,青椋山是在扶舟县治下,以后还要鹿县令多加照拂呢。”
鹿信恒笑了笑,直起身子,走去刘景浊那边儿,帮着按住木头,随后开口道:“那是殿下的想法儿,殿下可以不把自己当椋王,我们却是不能。”
这鹿信恒倒是实诚,刘景浊便停下手,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随后说道:“青椋山往南一百五十里,往东西一百五十里,这些个地方我都要,你抓紧上书,让户部派人下来与我签订契约。”
鹿信恒笑道:“朝廷早就传信,以青椋山为最北,往东西南三个方向延展出去三百里,都划给青椋山,还包括广犁县百余里地盘儿呢。我来,就是找殿下要钱,这近方圆三百里地,太子说不要钱,陛下说要一百枚泉儿呢。具体给多少,看殿下心情吧。”
刘景浊尴尬一笑,“晚些时候给你送到府上成不?我家管钱的没在。”
刘景浊忽然说道:“我有点事儿,得去山下客栈一趟。鹿县令是随我一起去,还是自行下山?”
鹿信恒讪笑一声,开口道:“能不被赶走,自然最好了。”
刘景浊点点头,瞬间变作剑光砸向客栈那边儿。
此时此刻,鹿信恒心中想的,唯独一件事。
二殿下真他娘的是剑仙?
剑光落在客栈门口,刘景浊迈步进门,顾衣珏便递来一封信。
刘景浊接过来打开一看,随后一道火光将信纸焚烧殆尽。
原来如此,没想到还是看错人了,墨漯国司马禄洮,野心很大啊?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你传信倾水山,同时给温山君传信一封,让他帮个忙,直接把周放他们带去白鹿城,然后让潭涂跟赵长生提前来青椋山吧,潭涂是清溪阁玄字传人,现在我有些放不下心。”
一夜之间,神鹿洲少了一国。
信上还有一件事,刘景浊只会当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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