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破天荒进了那处小院儿,怀抱狸花猫,望着屋子里那个抄书用的小桌板怔怔出神。
方才许经由现身,已经拿走了藏在狸花猫体内那记“黑手”,不然这位太后娘娘,还真不一定敢抱着狸花猫。
有个大白天的,依旧像鬼影一般凭空出现的黑衣人出现在小院儿门口,没进屋,而是与权忠说道:“郡主被秋官带去了白龙卫,剩余三位都被秋官伤了,此时正在城中搜寻剩下没动的谍子。”
权忠点点头,轻声道:“知道了,我转达陛下。”
话音刚落,那道黑影便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这处小院儿,能进去的人不多,权忠算一个。只不过他没着急进去,这会儿进去铁定挨骂。
坐在门口太师椅上的太后没说话,那父子俩便也不主动问,两人自己聊了起来。
赵炀听过高车国那边传来的几份消息,摆了摆手,轻声道:“如今是你监国,你自己做决定。总之,别枉费你那两个哥哥的好心就行了。”
余恬如今身处金陵,其实是有意为赵坎笼络景炀文人。而刘景浊的所作所为,包括以差不多命令的方式让颜敬辞三人移交手中权利,都是在为赵坎铺路,让他抓的紧五龙卫,抓的紧那些个武将。
不过赵炀还是说道:“景炀的皇帝,不必疑神疑鬼的,有什么事儿,中书省那边儿能拿主意。现在昧儿有了身孕,你不要老是窝在中书省,多回去看看。”
太后猛地转头,看向赵坎,瞪眼道:“啥?昧儿有了身孕?”
太后气极,这么大的事儿,自己这个当太后的居然不知道。别的事儿你防我就算了,这事儿不告诉?
说起这事儿,赵坎便笑了起来,由衷的开心。
“三个月身孕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总归是高兴的事儿,她再气也不好甩着脸了。
捏了捏小花猫,太后轻声道:“甭管你们信不信,我反正没想过害那小丫头,这只猫……是我听说她养的两只小猫死了,特意让人给我送进宫来的。”
赵炀沉声道:“娘啊!老大老二都没有当皇帝的意思的,江山还是传给姓赵的,你有些心思,得放一放的。”
一声娘,窦太后一下子就报着狸花猫转身往屋子里去。
打从当年不同意那门婚事,赵炀就再没叫过娘了。
赵坎苦笑一声,轻声道:“二哥这趟回来,再走了之后,恐怕不会踏入京城了。”
有些事,他知道归知道,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后沉默了小片刻,轻声道:“我知道,我也没想为难他,可我是景炀的太后,我得为景炀着想。老三,你放心,就他刘景浊,等我死了,他敢不来披麻戴孝?”
看着气氛有些缓和,权忠便小碎步进门,轻声道:“郡主被秋官带去了白龙卫,带猫进来的人,以及那个买猫的,都查了,可都没查出来有什么异常。还有,太子爷,中书省跟兵部找了好几趟了,往大雪山增兵一事已经议好了,就等殿下点头了。”
赵炀摆了摆手,轻声道:“先去吧。”
赵坎这才起身,作揖离去。
等到院中只剩下两人,赵炀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后年五月初五,我会禅位老三,到时候娘得把手里的炼气士全交出来,老三既然当了皇帝,他就得有掌控全局的力道。老大老二有他们自己的打算,那两个混小子,多半会自作主张跟景炀脱离关系,所以颜敬辞之后会作为景炀王朝去往归墟的渡船管事,谢白头会自立山头儿,是我留给老大的后手。至于方杳牧,那家伙是铁定要去青椋山的,所以到时会剥去他所有身份,以叛国论处,他也得改头换面,不再是方杳牧。”
太后有些诧异,背对着皇帝,轻声道:“这些事,放的下心告诉我?”
赵炀站起来,轻声道:“毕竟三个孩子都是你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太后转过身,眼眶有些发红,但她也没说什么煽情言语,只是轻声道:“龙丘家的丫头要是来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反正要带来见我。还有,老大也盯着点儿啊!都奔三十了,再是炼气士,总要找个媳妇儿的。”
皇帝咧嘴一笑,院外的权忠直接捂住了嘴巴,笑呵呵不止。
这天傍晚,刘小北牵着白小豆回宫,小丫头是不记得见到那母子二人的。
赵坎一瞧见白小豆便说道:“豆豆,让你三婶去小院儿陪你一起住行不行?她现在肚子里有个孩子呢,你得帮我照顾她。”
小丫头一下子没听懂,面露惊恐神色,大声道:“那……那赶紧掏出来啊!”
刘小北无奈道:“傻丫头,太子妃有孕了。”
白小豆一瞪眼,气极,跟太后一个表情。
“三叔儿,你咋不早说!”
说完之后便狂奔出去,直奔东宫。
结果路上碰见赵炀,也不停步,只是边跑边喊道:“皇帝爷爷,给你买了水烟壶,在毛驴背上,你自个儿拿一下,我要去看我三婶儿。”
赵炀笑道:“空手去啊?”
小丫头猛地停步,对哦,空手去吗?
算了算了,等小小子或者小妹妹生下来了,给三婶儿补上。
事实上,在人前,赵炀还是会自称为朕,赵坎对他的称呼也是父皇,不会是爹。
原本老大老二走后,这宫里烟火气就少了,好在是有了这个小丫头,他可不管什么皇帝太子的,到哪儿都喊三叔三婶儿。
走到兵部外,赵炀还是没进去。他拍了拍权忠,笑道:“别的人都认干儿子什么的,你就不想一想?”
权忠无奈道:“您就甭拿我打岔了。”
两人就这么笑着往宫城方向去,半道上老远瞧见了个穿着红棉袄的姑娘,权忠只远远看了一眼就走了。
可胡潇潇却楞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儿。
琉璃身武夫?还是进无可进的那种琉璃身?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景炀皇宫做一位宦官?三重琉璃身,几乎就是对应求真我、登楼、合道,这三重炼气士境界的。
耳畔忽然传来刘小北言语:“别瞎看了,太子等着呢。”
……
高车国京城那处酒楼,下方人还未散去,一位布衣老者佝偻着身子走来,对着聚集此地的百姓说道:“都散了吧,今天这场祸事,是我惹的,我上去给人赔罪,你们就别添乱了。”
结果这位鹿相却被禁军拦在楼下。
“鹿相,陛下说了,你要是来了,就在下面多吹一会儿凉风,脑子清楚了再上楼。”
老者苦笑一声,再次转过头,轻声道:“鹿某没有谋逆之心,可就是瞧不上她帕朵儿,一介女流,竟敢登基称帝?在场的人,有一大半是受了我恩惠的,是我害了你们,不过你们放心,老夫保得住你们。”
人群寂静,只听见这位鹿相说道:“真正的叛国之人,应该是我。”
说着,老人冷不丁抽出一柄匕首,干脆利落的插入自身胸口。
“诸位,散了吧。”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他便也倒在血泊之中。
二楼一张方桌,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叹气道:“他就是抱着死志来的。”
帕朵儿沉声道:“传旨,今日闹事者,无罪。加一句,鹿丞相拿命换的。”
耿河取出一块儿石头看了看,赶忙说道:“有消息了,郡主无事。”
刘景浊一下子就松懈下来,连喝几口酒。
“接下来的事儿,还是景炀唱黑脸,你唱红脸,耿都护陪你演戏吧,我要先走了。”
帕朵儿赶忙起身,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沉声道:“连累殿下了,但也多谢殿下。”
刘景浊摆摆手,居然笑了起来:“说实话,我只担心会不会挨揍。”
说着便与顾衣珏齐身下楼,走到楼下,对着人群露出个凶恶眼神,随即化作剑光瞬身离去。
顾衣珏则是笑盈盈说道:“我叫顾衣珏,你们打听一下,记得打听一下。”
随后也瞬身离去。
楼上那位女帝一脸愕然,轻声问道:“殿下就这么不在乎名声?”
耿河轻声道:“谁会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两人御剑北上,出去百里便又遇上了一场大雪。
刘景浊好像是在刻意抽干黄庭宫中积蓄的灵气,御剑十多天,连过年都没停下。
直到过境平妖道时,终于支撑不住,只好祭出飞舟休息。
顾衣珏驾驶着飞舟,询问道:“不下去看看?”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撇嘴道:“在这地方,提我名字止小儿夜啼,我下去干嘛?吓人吗?”
顾衣珏没忍住哈哈大笑,这个止小儿夜啼,就很有意思了。
顿了顿,顾衣珏询问道:“直去昆仑吗?”
刘景浊点点头,却是轻声道:“总感觉这一路太顺了,我早前预计,至少得两年才能返回,看这模样,可能端午前后就能回去了。”
顾衣珏无奈道:“不好吗?”
一路顺遂,还反倒忧虑了起来?
刘景浊笑道:“是有些贱骨头,只不过,我从小到大,每次有好事儿临头,就会栽一个大跟头。”
顾衣珏撇嘴道:“山主还是给我想个名字吧。”
刘景浊盘坐起来,轻声道:“想好了,叫愁疏吧。”
佩剑伏休,本命剑愁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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