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心中轻叹，世子爷从来是冷冷淡淡的，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对这个世界投以不为所动的目光，仅此而已。
他走出正堂，对海嬷嬷轻轻地摇了摇头。
“海嬷嬷，你请回吧，世子爷他正在清修。”
海嬷嬷脸色一阵铁青，清修，清修，难道这些竟比自己的儿子更重要？
她心头的火气“噌”的一下上来了，当下，也就不管不顾，蛮牛似的往正堂里头冲。
小厮被唬了一跳，连忙拉住她。
“哎哟，海嬷嬷，你这是干什么？打扰世子爷，你不要命啦？”
海嬷嬷扯开嗓门，大声嚷嚷道：
“世子爷，二少爷可是您的亲儿子，您怎么就这么狠心呐……”
时光可以改变许多许多，牙牙学语的婴儿成长为垂髻少年，如花美眷转眼已是人老珠黄。可时光却从未改变过这位世子爷的冷心冷清。
海嬷嬷恍然想起，就连大婚的洞房花烛夜，世子爷也只是在新房待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自己回到了天水阁，留下了太太一个人独守空房。
这一守，便是二十年。
海嬷嬷越发的悲愤，声音也就更为尖锐。
可是无论她如何呼喊，甚至叫骂，天水阁里依旧静悄悄的，似乎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能令它动容的物事了。
海嬷嬷颓然，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下瘫倒在地上。
小厮心有不忍，扶起海嬷嬷，轻声道：
“海嬷嬷，您可要多保重啊，大太太和二少爷还得您照顾着呢。”
是啊，世子爷不管大太太和二少爷，但自己不能不管，纵然自己的力量是那样的微薄。
海嬷嬷像是瞬间衰老了十岁，她望了天水阁一眼，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小厮看了看海嬷嬷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侧殿里透出的灯影，不由得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一阵冷风刮过，小厮不禁打了个哆嗦，将自己缩在廊柱下。
这也许是夜里最幽暗的时刻了，婆娑的树影是凋零的碎片，在轻轻摇曳。
小院。
裴若华随意地翻着一部书，甘蓝走过来，轻声道：
“姑娘，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裴若华合上书，忽然听见外头隐隐约约地传来哭声，她抬眸望向甘蓝，道：
“甘蓝，你听见了么？”
“听见什么？”
甘蓝侧耳细听，眉头渐渐地拧起。
“似乎有人在哭？”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
甘蓝忽地瞪大了眼睛。
“姑娘，不会……有鬼吧……”
看着甘蓝那心有戚戚的模样，裴若华“噗嗤”一笑，道：
“往日里看着你沉稳镇定，没想到也是个怕鬼的。”
甘蓝抿着唇，嗔道：
“姑娘又笑话人，鬼谁不怕呀。”
裴若华眼珠子一转，笑道：
“不如我出去看看？”
甘蓝瞥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拧着眉头。
“不成，就算不是鬼，遇上了盗贼也不是好玩儿的。”
但终归心里也是好奇，她犹犹豫豫地道：
“要不，我俩一同去？”
裴若华放下书，拉了甘蓝的手。
“走吧。”
院子外传来一脚深一脚浅的脚步声，却被静夜无限地扩大。
海嬷嬷一边哭，一边抹着泪。
她恨，却又无计可施。
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恨谁。
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打小儿伺候的姑娘在裴家煎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关心的孩子在生死边缘处挣扎。
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哭到了最后，她已是精疲力尽，无心看路，一时间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走到哪里。
小院门被缓缓地推开，一个丫鬟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海嬷嬷微眯着眼，不由得抬手遮了遮眼，从指缝里瞧见丫鬟的身侧还有一位的女子，她身穿藕荷色的家常衣裳，秋香色绣宝相花纹长裙，乌发挽成了一个纂儿，一色饰品全无，很是素淡的模样，她眉如远山，眼似秋水，甫一出现，就连这破败的空气，也被点亮。
甘蓝略微将灯笼抬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认出了海嬷嬷，心里这才松口，转头对裴若华道：
“三姑娘，是大太太身边的海嬷嬷。”
裴若华站定，有些奇怪地道：
“海嬷嬷，这样晚了，你不在母亲跟前伺候着，在这里做什么？”
“是三姑娘啊。”
海嬷嬷愣了愣，木然地道。
裴若华见她的样子不太对劲，便问道：
“海嬷嬷，你怎么了？”
裴若华这句话就好像是猛然间戳到了海嬷嬷的痛处，她“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裴若华任着海嬷嬷哭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海嬷嬷，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她很沉定，犹如一泓无波的深水。
兴许是心里压抑了太久，太想要倾诉了，海嬷嬷便抽噎着将事情的原委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裴若华的神情变得凝重，她回想起那夜听到裴觉弘和苏姨娘的对话，想必没有裴觉弘在背后出谋划策和撑腰，贾家也不至于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对临安侯世子唯一的儿子出手。
裴正明，那个活力四射的少年，那个笑起来犹如春风般和煦温暖的少年，哪怕是心肠再硬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裴觉兴这个做父亲的，对自己的儿子不闻不问，实在是太过分了。
海嬷嬷哭得鼻子通红，脑子里搅了浆糊似的，几乎没有了思考能力，不知为何，她脑海里灵光一闪，不由得想起那日仙人下凡附身之时，裴若华的凛凛风姿，对，对，三姑娘有仙缘，如果她在，神仙一定会保佑二少爷平安的。
这样想着，海嬷嬷一把拉住裴若华的手臂，哭道：
“三姑娘，求求你去看看二少爷吧，求求你了！你是有仙缘的人，有你在，二少爷一定会平安的。”
说着，海嬷嬷双腿一屈，就要跪倒在地上。
“三姑娘，求求你了。”
裴若华无奈地和甘蓝对视一眼，海嬷嬷这般说，她不去未免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她叹息一声，道：
“海嬷嬷你别急，我跟你去。”
“好，好……”
海嬷嬷抹着泪，自从裴正明受伤之后就一直悬着的心也略微放松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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