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将至惊蛰,但又下了一场雪。
山间小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街上狭窄,屋舍鳞次。
沿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跨小桥流水,穿街过巷,踏石阶往下,有房屋堆叠,看似凌乱,实则建筑手法高超,其间某处小屋,便是山泽在苦檀的一处落脚点。
屋里昏暗,冷风嗖嗖。
魏先生面色严肃。
顾景风抓耳挠腮。
李浮生打着哈欠。
“我们冒着极大风险,让娄伊人能确保杀死左蝉,成为苦檀青玄署新行令入职前的最高掌权者,想要直接成为新行令掌控青玄署难度颇大,但也能借此提升威望,为以后做足准备。”
魏先生沉声说道:“我们已经把障碍尽数扫除,结果却冒出个小年轻暂代行令一职,有那个荀修真的出现,娄伊人的权力甚至还不如以前,可谓世事难料。”
顾景风却在想别的事,山泽重要成员里大多是相识的,毕竟他们有很多原因能聚在一块,但就像被他和梁小悠猜测到新加入的李神鸢,有此类比较特殊的存在鲜为人知。
在他以往的思想里,魏先生隐瞒李神鸢便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可娄伊人的出现,方才让他清楚,魏先生暗地里布局之大。
看似头脑简单的娄伊人混在苦檀青玄署里,哪里会是真的头脑简单?
能执行此般任务,修为反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智慧。
顾景风又想到,那这样的任务实在太适合自己了。
“也不算坏
事吧。”李浮生饶有兴趣般说道:“虽然没有达到最终目的,但娄伊人依旧是那位暂代行令和荀修真之下第一人,只要没有败露,日后便能再找机会谋划,我反而对惊蛰那日的宴会很有想法。”
魏先生挑眉说道:“别惹事。”
刚刚经历刘玄命一事,山泽再在宴会上生事,那就是纯粹自找麻烦。
李浮生说道:“我就看看,啥都不做。”
魏先生说道:“你觉得我能信?”
李浮生斩钉截铁道:“我这人最可信了。”
想到劳烦李神鸢求助长辈的事情,魏先生严肃说道:“你往常做什么都无所谓,这次必须老实待着,哪也别去。”
看出魏先生坚决的态度,李浮生很诧异,他挠头说道:“行吧,听你的。”
魏先生说道:“我会一直盯着你。”
李浮生面色更黑了。
您很闲么?
顾景风左右瞧了瞧两人,问道:“那我是回浑城继续之前的任务?”
魏先生说道:“此事暂且交给梁小悠,青玄署的事情没有真正尘埃落定前,所有人都要保持低调,尽量别到处跑。”
顾景风点头称是。
李浮生顿感无聊。
......
浔阳候府。
莫白袍揖手说道:“回禀先生,方圆百里并无澡雪境道行的妖怪,但在霁城里有发现妖气显露,只能推断出道行颇深,别说将其引至栖霞城前,我几经打探,亦未见踪影,唯能确信霁城有妖的事实。”
“霁城......”
姜望略微思索,借由李浮生汲取到的养分,让得神国笼罩范围又向外扩散了一些,想着杜言若当初要血祭的小城便距离霁城不远,惊蛰宴会临近,不妨提早出发,顺便往霁城走一趟。
有玄入隋终究是有目的的,前两日便已告辞离开。
姜望赴宴,小鱼要跟着,身为老师的姚观海自然寸步不离,阿空不用问,赴宴这种事,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将她撇下的。
谢吾行要回剑阁,因为林澄知也会赴宴,便决定同行,姜望转念一想,干脆把苏长络和汝鄢青也带上。
反正人已经够多了,就当出去玩。
姜望备了马车,他丝毫没有担心会迟到,归根结底是没把赴宴当回事。
姚观海再次成了驾车的人。
苏长络坐在他旁边。
理由是路上有何问题,他方便行动,姚老前辈只需驾车,啥也不用管。
虽然很气,但也很有道理。
姜望和三女则在车厢里。
谢吾行御剑跟随,这也是一种修行,控制御剑的速度,感悟细微的炁。
马车驶出浑城。
仅是两个时辰便抵达霁城。
姜望掀起车帘,神国力量仍在,笼罩着大半个城池。
“先找家客栈吧,降妖除魔也非是一朝一夕的事。”
客栈当然得选在神国笼罩范围内的。
阿空直接便拽着汝鄢青先一步入城,目的显而易见,得到姜望示意,苏长络连忙跟了上去。
谢吾行收剑而落,说道:“咱俩比比谁先找到妖怪如何?”
姜望
说道:“我没那么急。”
谢吾行说道:“你还想在霁城住上几日不成?”
姜望无奈道:“那就比吧。”
谢吾行二话不说便直接入城。
姚观海驾着马车慢悠悠往前走。
找好客栈,他便开始小酌几杯。
姜望则领着小鱼在霁城街上游逛。
虽然一点也不虚,但有一种惯性的虚,所以他走得很慢。
小鱼说道:“公子再闲逛下去,妖怪就被谢吾行找到了。”
姜望笑道:“那家伙忒幼稚,他想找就找呗,或输或赢有何所谓,他要真能找到,反而省了我的事。”
小鱼怔然片刻,问道:“公子是真的闲逛?”
姜望说道:“当然不是,从入城那一刻开始,我心里便觉得有些怪怪的,跟上一次途径霁城时的感觉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半点妖气,但又好像随处隐藏着妖气,若是没有料错,霁城有大妖。”
小鱼很自然说道:“那谢吾行应付不了。”
姜望笑道:“好在大半个霁城尚在我掌控之下,咱就边逛边瞧吧。”
小鱼亦步亦趋跟着。
姜望走累了,便就地找个位置坐下歇着。
对面是茶馆,身后是武馆,旁侧拐角处有个老媪在摆摊,但摊位上什么都没有。
姜望在盯着老媪。
小鱼低声询问:“公子,有什么问题?”
姜望说道:“那老媪的手很细嫩。”
小鱼看了几眼,皱眉说道:“伪装的?”
姜望起身走了过去。
老媪躺在藤椅上,正眯着眼睛,好似睡着了
一般。
姜望直接问道:“收摊了?”
老媪没有睁眼,却回答了姜望,“刚开张。”
姜望笑道:“那你卖得是什么?怎么没有摆出来?”
老媪说道:“你想买,它自然就有。”
姜望好奇说道:“我想要什么,你都有?”
老媪睁开一只眼,上下打量姜望,又再闭上,说道:“没有你要的东西。”
姜望不解说道:“我都没说要什么呢。”
老媪说道:“你要什么都没有,别挡我做生意,站一边去。”
姜望好笑道:“你这样做生意,可很难有客人上门。”
老媪说道:“客人也讲究一个缘。”
姜望掏出银子,问道:“这个缘?”
老媪说道:“俗气,你非是我的客人,麻烦离远点。”
姜望说道:“你总得让我看看你有什么,哪有直接把客人往外赶的。”
老媪有些生气,睁眼说道:“说了没有你要的便是没有,再胡搅蛮缠,我可直接躺下了。”
姜望错愕。
小鱼持剑上前。
老媪沉默不语。
她看着小鱼,遗憾道:“可惜是个女娃。”
小鱼皱眉说道:“你什么意思?”
老媪说道:“若是个男娃,那我就有你想要的东西。”
姜望说道:“我是男的啊。”
老媪啧了一声,“关我屁事。”
她直接收拾东西,慢吞吞走开,嘴里嘀咕着,“真晦气。”
姜望面无表情盯着老媪背影。
小鱼说道:“她有问题。”
姜望说道:“浑身上下都是问题。”
小鱼问道:
“是妖怪?”
姜望摇头说道:“没有妖气,纵是敛气,但这般距离,又说了那么多话,她也无法再完美隐藏。”
小鱼说道:“那就真的只是个怪人了。”
她当然很相信自家公子的判断。
......
霁城某处安静的深巷里,有座府邸。
上表壤驷府。
有少年提着水桶,低头入府。
门房赶忙跑出来,从少年手里接过水桶,说道:“这活儿都有下人来做,老爷既收你为义子,那便是府里的少爷,若被老爷瞧见,当我们苛待您,不为自己想,也为我们想想啊。”
少年沉默驻足片刻,直接往后院去。
门房唉声叹气。
想着老爷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收这么个怪胚当义子。
少年刚至后院,旁边满是荷叶的池塘里露出个脑袋。
他们四目相对。
河伯渐渐目露凶光。
但少年恍若未闻,淡定走开。
河伯目露惊异。
随即想到什么事,他上岸滤干衣裳,到了堰山君的书房。
堰山君又在吃暖锅。
辣子红油很鲜亮。
他发出嘶哈嘶哈的声音,“真辣啊。”
抬眸看见河伯,堰山君有些意外,“你还没走啊?”
河伯面色凝重,说道:“我看到了一个人。”
堰山君问道:“谁啊,剑神?”
河伯说道:“是姜望,那个弱冠澡雪的姜先生,我与他结怨已久。”
堰山君哦了一声,用筷子在暖锅里捞肉,调笑道:“你现在怕的人还挺多。”
河伯说道:“那个姜望非比寻
常,我敌不过,自然怕。”
堰山君说道:“所以呢,要让我庇护你?”
河伯犹豫了一下,说道:“若堰山大人能杀了他,那是最好。”
堰山君笑道:“苦檀剑神和满棠山执剑者在找我,为了杀姜望,把他们引来,怎么想都很亏啊。”
河伯说道:“堰山大人身份特殊,剑神寻你的目的很简单,只要无声无息杀掉姜望,他们纵使循气找来,也不会知晓姜望曾到霁城,便仅仅是传达神都的意思。”
堰山君瞥了祂一眼,说道:“虽然我安稳待着,哪怕是在这霁城壤驷府,神都也不会说什么,但你要搞清楚一点,我没有任何理由帮你,你想躲便躲着,拿我当刀使,你是活腻了。”
河伯面色一滞。
祂急切说道:“我绝无此意啊,只是堰山大人杀死姜望不过顺手为之,咱们毕竟都是妖,曾经也算有些交情吧?”
堰山君冷笑道:“我跟你这个残缺物有哪门子交情,别太看得起自己。”
河伯哀痛道:“骂人不揭短,你这话就太过分了。”
堰山君笑呵呵说道:“那真是不好意思,吃点?”
河伯点头说道:“行。”
识时务者为俊杰,退而求其次,别的不谈,有堰山君庇护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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