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芳,去告诉吴风……”
嘉靖的习惯,下1句就是“你知道该怎么说”,但奇怪的是,今日他却没有下句了。
吕芳平生也猜到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这次却是懵圈了。沉默了好1会儿,他才嗫喏问:
“说、说什么?”
这几乎是他平生第1次问出来,嘉靖却没有生气,反而温言道:
“叫他下江南去……让朱墨出去避1避,去邉罗,去高丽、去倭国,去南洋也好……朕跟景王的事,朕自己处理……”
他语气平温,脸上却透出绝望,绝望之中,又有1种罕见的坚定,像是下好了什么决心?
“难道?他这是要拼个鱼死网破?”
吕芳心里陡然冒出这个念头。凭他对此人的了解,这种气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不管是谁,哪怕是亲爹、亲儿子,他也绝不会忍受这个……看来,1场父子对峙已经免不了了,而无论结局是什么,这皇帝都是1个彻头彻尾的输家。根源呢,1时也说不上来,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驾驭这大明朝又怎么能不多花个心思?说是报应不爽吧,也许有点道理,但这毕竟是父子至亲,世间的报应就真的这么残酷吗?
让吴风下江南,这1层意思是很清楚的——
那朱墨并不知道身世,吴风又是找回老道普清的人,对前因后果基本已经清楚了,叫他下去说,自然是说出原委,从汉水皇庄开始,1直说到小院重聚……
让朱墨走,那是天然的爱护,至于他走不走,怎么做,就任凭他自己了。总之1句话,景王的事跟朱墨无关……变法大业也好,父子相残也罢,走到这步,皇上1定会有个交代……
吕芳1下子想起当年小院重聚的温馨感,不觉泪水已经涌出,哽咽道:
“这、这样也好……照老奴说,干脆也不要告诉他了……就瞒着吧……皇上以为呢?呜呜……”
“呵呵……”
嘉靖惨笑,又转而淡然道:
“这岂能瞒着?人活1世,什么都能瞒,这可是不能瞒啊……”
“他要是不走呢?”
吕芳猜到朱墨那人1定不会走,多半会跟景王拼了。
“那就随他吧……”
嘉靖也深知,这少年既像又不像,有1种说不出的怪异,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但有1点很肯定,这人多半不会走。他对大明的执念,比任何1个人都要深,也许只有张居正可比。他们都是1种很奇特的人,也许跟孔孟那样的人相似,而自己历来理解不了这种执念有什么意义。
这1刻,
他忽然也放下了1切,变得特别轻松。既然1切都摊开了,再痛苦也就没有意义。这1生作为君,乃是阴差阳错,本来就是个道士,可即便阴差阳错,他自忖也已经做到了该做的1切,至于大明朝最终如何,自然也有天意,就算如朱墨所说,最终血流成河、人头滚滚,十不存1,那也是世人自己的承负。天下人就这么点德性,自然不会有好下场……
他整整道服,走到3清之下,燃起了3支降真香,开始构思如何对付那个暴虐的逆子。
……
午时已到。
端门外已经站满了人,几乎每个角落都被填得满满的。里层是官员,中间是缙绅和读书人,外圈是百姓,可谓是井然有序。现场也没有1丝杂音,人人脸色怪异,犹如行尸走肉1般,只是盯着空地上跪着的6百多人。
这,自然都是韩充强行拉来观礼的。这4十多天里,他韩充就是京城的神煞,小儿夜啼、闻名立止的人物。景王有意放纵他的暴虐,自然是看透了他的秉性,也因此故,他就放开手脚,整日带着兵丁巡城,但凡勒索、毒打、霸占,他什么都干了,叫他们来来观礼,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不仅如此,
这些京官,此刻是人人都身穿缟素,看上去肃穆异常。人人低头垂目,肃然而立,不敢有丝毫怠慢。
因为跪着的人群前面,就是1座高台。高台两边垂下长长的白布条,中间供着1个大大的“奠”字。这是1场国丧,而且规格超乎寻常。懂行的人都看得出来,那已经近似祭奠周公之礼了。
此刻,
韩充就站在6百03个膝跪戴枷的严党中间,浑身暗红铠甲,犹如杀神1般睥睨万人。今日,将有太祖以后最大的场面,整个天下的人,所有人,将会被景王彻底征服……
他看看日冕,时刻已到,当即登上1丈高台,扯着嗓子喊道:
“吉时已到,宣命!”
宣命?
里层站满的两3千官员可不比普通人,立刻就察觉到了今日的不同。1般都说宣旨,或者宣令,但今日却是宣命?读过书的都知道,周朝才喜欢讲这套……那就是说,景王有意效法周朝?可周朝以仁义治天下,又怎么会公开行刑呢?可见今日1定大有蹊跷。1时间,众官都悚然,愈发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1口。
果然,
韩充随即接过1道金色绢帛,恭恭敬敬展开,大声念道:
“命曰:
李春芳相国者,圣人之贤徒,治国之良匠也,而竟横死于奸憝之手,使万民失怙,圣道蒙尘。远近思之,未尝有不涕下者。呜呼,相国之心,可昭日月,相国之行,千秋风鉴。悲夫,以大明之大,竟不能容此贤乎?以大明之明,竟不能昭此天理乎?今朝廷为李春芳相国发丧,自景王以下,人人缟素,京城士民奔走相告,必使天理人心得昭雪也。”
念罢,韩充让人拿来缟素披在铠甲之上,更显得诡异肃杀。
“恭迎景王!”
他大声念处,哗啦之声不绝,人人都跪倒在地。许多人偷偷抬眼,但见1个青年披麻戴孝,蠹旗在前,禁卫殿后,他1个人孤独前行,苍白的脸上颇有悲戚。大多数人并没有见过景王,这时顿觉此人生得是不凡,可谓是仪表堂堂,但总给人1种阴鸷可怕的观感。
景王登上高台,对着场下所有人深深1拜,而后转身,对着李春芳画像和奠堂,扑通1声跪下,以头触地。
轰!
嘶!
哗!
数万人无不震悚——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重礼!
景王虽然还没有名义,但人人皆知他已经是大明1人了,但他竟然给李春芳跪灵?
百官和缙绅士子虽然痛恨且惧怕此人,但此时却深深动容——
这景王,对圣人之道之敬重,可谓是无以复加。他虽然极为严酷,可心还是向着圣道的?且自古以来,李春芳这样的人多得是,也说不上有什么贤德,景王之所以如此,毫无疑问是因为李春芳死得太惨……景王要挽回官心,也只有如此了。但即便用心如此,这1跪还是千难万难的。这景王,还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
1时之间,百官心潮起伏,浑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
“礼毕!”
哗!
众官立刻打起精神,人人用1种敬慕的眼光望着高台。
“景王宣命!”
韩充粗豪嘶哑的声音,再次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众人只见景王抹了抹眼泪,平息1会儿,然后才走到台边,说出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只有两个字——
“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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