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不许他剃胡子，又不许他找青黛，只叫他在京中晃悠。蒙小五虽不懂为何，却很认真执行，因为内心深处，他觉得皇后是为了他好。
从皇宫出来，他第一时间去了广平侯府。
竹西哥前年大婚，他并未回京，只叫人备了厚厚的随礼，随进京的马车送回来。
这些年他一直守着边塞，当然是为了报仇，报父母家族的仇，报竹西断臂之仇。
但更多的，是赎罪。
是他贪功冒进，是他不顾劝阻，是他执意追击穷寇，都是他的错，却叫竹西承担后果。
那样文武全才的一个人，就因为他，变得连御马都艰难。
悔恨，羞愧，自责，胆怯……这些年他一直被这些情绪折磨。
甫一见面，他便跪下来，三个头磕下去，眼睛像被什么糊住了，看不真切。
在西北，他是沉稳老练，少年老成的将军，可在这里，他仍旧是哥哥们身前，长不大的小五。
“你小子，终于肯回来了。”
竹西上前要将人扶起，蒙小五跪地不肯起。竹西上下打量他半晌，颇是感慨道：“这塞外的风沙是催人老啊。”
蒙小五一个没忍住哭出声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他欠了竹西五年，终于在今出口。
从前他不说，是因他觉得自己没资格，他不配得到宽宥。当然，直到现在他也觉得自己难赎罪责，可时间教会他成长，他不再逃避，想要尽自己的可能去弥补过错。
“我如今可扛不动你，快起来，没得叫你嫂嫂笑话。”
竹西无奈地看着跪在自己腿边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壮汉。
他的夫人戚氏更是全程目瞪口呆。
莽汉嘤嘤什么的……今晚她会不会做噩梦？
等小五收拾好心情，从地上爬起来，已经是半柱香之后的事情了。
戚氏备了家宴为他洗尘，竹西携小五入席。
竹西哥比从前胖了些，更添两分文士风采，嫂夫人文静贤淑，话虽不多，可那双眼睛，时刻都在留神，关注着竹西哥的一举一动，十分照顾。
因为有他，夫妻两的交流很少，但不难看出，两人之间感情深厚。
一顿饭吃完，戚氏离席，小五犹豫再三问道：“竹西哥，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他本想问失去了一条手臂，生活会不会很难？你有没有恨我？
可他问不出口。
也不敢问。
只能含糊的，寒暄得问一句：
过得好吗？
竹西又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
看着左臂空空的袖管，他认真道：“刚回来时，的确艰难。不瞒你说，少了条臂膀，就是平时走路快了都会摔跤，什么也做不成，跟废人没两样。”
那时陛下刚登基，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眼看着身边所有人都在忙碌，他却什么也做不成，还要人来照顾安慰他，煎熬绝望不足以形容那段时间的心情。
他是要强的人，忍受不了自己的无能，日渐颓丧。
情绪低迷时，他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
是皇后先看出来，她搬回公主府，然后陛下也搬了回来，还有淮左，柳泉和庐陵王，就连青黛那段时日都不忙着挣钱，日日回来吃饭。
像是回到西山别院，却比西山别院热闹温暖得多。
他知道大家有多忙，单陛下和皇后回来住，就不知有多困难，有多少人反对。
从来在人前冷静稳重的他，像极了今天的蒙小五，哭得泣不成声。
再后来，身体慢慢好转，他开始适应少只臂膀的生活。找到自己能做的事，又遇到现在的妻子，一切都在向好。
竹西大力拍拍小五的肩道，“你打的那些胡人避居漠北休养生息，西域三十六国拜服我朝，下一步，陛下计划打通河西走廊，过玉门，经楼兰、车师等，直到大宛。
将咱们的丝绸、茶叶运出去，畅通贸易，扬我大国之威。你哥哥我自然是不二人选。”
“小五，我拿你当亲弟弟看，说不曾怨恨是假，放下是真。我如今过得很好，你也看到了。且我还有用，打通丝绸之路，少不了去边塞寻你。”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小五，你也一样，放下过去，不必活在愧疚当中。青黛虽还未嫁人，我可听说左议大夫郑大人对她颇是用心。”
“你可抓紧了，别到时候再后悔地跟我哭。”
蒙小五先被竹西感动得半死，又被他后半句话忽悠得想跳脚，急道：“可皇后娘娘不叫我去找她。”
竹西奇道：“为何？”
小五也不知，只能将桑落的吩咐学了一遍，
竹西是个玲珑心的，一下便明白过来，他笑道：“既然娘娘吩咐，你照做便是。”
蒙小五见竹西也这样说，便乖乖照做。
可巧当天庐陵王妃产子，庐陵王府喜获麟儿，三天后的洗三礼，全京城有头脸的贵人们都去了。只因帝后宠爱庐陵王夫妇，人人都想在陛下面前露脸。
蒙小五当然也不会错过。
皇后娘娘叫他哪里人多去哪里，于是他当天便闪亮登场。
往日里只要有桑落参加的宴会，她注定是整场的焦点。
章熙的爱好不曾变过，她永远是人群最美丽的那一个。甚至她的衣饰，还会成为京城的流行，被众人争先效仿。
这当然是青黛的杰作，一般人可拿不到皇后娘娘的同款。
可今天，无论是男人和女人，老人或孩子，大家的目光都被另一个人所吸引——
大将军蒙小五。
满脸胡茬，身高八尺，健壮如山的蒙将军，穿上最大号的文士衫，那虬结的肌肉快要将直裰撑开……明明是最正经的衣服，却叫他穿出一股少儿勿看的晦涩来。
不伦不类的搭配，叫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是全场当之无愧的焦点。
桑落也一样。
她一边看一边笑，觉得小五真是个天才，这身装扮，一般人可想不出。
小五这般献眼，她不信青黛还忍得住。
这边她看得正乐，身边的醋精就不满意了。
章熙问，“小五的身材好看？”
只要抽出时间，他也不是不可以练出那般大块胸肌来的。
看着夫君满脸“我也可以有”的胜负欲，桑落赶紧顺毛，“不不，我只喜欢你这样的。”
开玩笑，她又不是青黛，自小就喜欢壮的。
章熙不信，“真的？那你为何边看边笑？”
桑落目光幽幽看过去，“我不可以笑的吗，陛下？”
章熙立刻换上笑脸，生怕触到孕妇敏感的神经，他赶忙说，“我逗你玩的，你喜欢看蒙小五，回头我将他叫到宫里，让你看个够，我保证不吃醋。”
桑落这才又笑起来，夫君对她好，她也是知道回报的，“小五有什么好看，我只喜欢看你。尤其是没穿衣服的样子~”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用气声说的，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
章熙听得浑身燥热。
自从落落有孕，他们已经许久没在一起了。这对于曾经夜夜春宵的人来说，看得到吃不到，无疑是种煎熬。
“等今晚回去的？我脱给你看。”
“有身孕呢。”
“没事，我问过太医，小心一点也无妨。”
帝后两个坐在高处，时不时低头私语，旁人只觉得帝后感情甚笃，万万想不到两人正一本正经地商量着最不正经的事。
汪思柔的二小子是个声音洪亮的。
洗三时哭的震天响。
因桑落怀孕，旁人不敢叫她抱孩子，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宝躺在床上吐泡泡。
汪思柔第二回生产，比头一次顺畅得多。她此时坐在床头，精神头好得很，儿子也顾不上，只拉着青黛叫她讲小五的事。
青黛被烦得不行，“你想听什么？”
汪思柔道：“他是不是为了你回来的？听说他现在长相特别成熟，人也牛高马大，浑身腱子肉，是不是？我好想看一下他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你们两到哪一步了？好上没？”
可见是坐月子憋坏了，柔儿东一句西一句，完全都连不上。
青黛一副晚娘脸，冷冰冰干巴巴道：“不是，长得老气，没好。”
几句话将人打发。
汪思柔气得捶床，“还是不是姐妹！当初你问我和昱瑾，哪一桩哪一件我不是跟你细细讲的，你怎么能这样！桑落，你评评理！”
桑落正对着小宝贝稀罕得不行，根本不想掺和两人拌嘴，可柔儿战斗力太弱，人又在月子里，她也只能锄强扶弱：
“郑大人不是一心要娶你？你之前不是已经心动，怎么这两天又没了动静，是不是某人的心被搅乱了？”
“你胡说什么，我最近在忙铺子的事。”
青黛死鸭子嘴硬，绝不肯承认。
桑落道：“郑大人多好，成熟稳重会照顾人，你进门就是官夫人，前头虽死了正室，可只留下一个女孩，对你又是真心，你干嘛不愿意？”
“话也不能这么说。”
柔儿跟着道，“小五官阶比郑大人还高呢。人又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正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的好时候，且还未曾娶妻，我投小五一票。”
两人转向青黛，同时问：“你怎么说？”
青黛脑子乱的很，哪里知道该怎么说。
正准备胡乱搪塞过去，正巧小宝哭了要吃奶，汪思柔叫苦连天的抱起来喂奶，抱怨了一堆生孩子的难处，听得桑落一愣一愣，那个话题也就略了过去。
青黛暗舒口气。
可怀孕生产还离她很远，她一边听着柔儿与桑落讲产后育儿，一边静静的想着心事。
桑落说的没错，郑大人的确是个好归宿。
他出身名门世家，却不迂腐顽固，从未看轻商贾之事，他是真正欣赏她的，也是尊重她的。
就在前几日，她已经松口，准备接受郑大人。
可是，那个人回来了。
桑落和柔儿一直以为她在等他，这些年话里话外没少劝她。
可她青黛怎会再为一个男子驻足？
不过是这些年没有遇到合适的罢了。
小孩子说的话，难道就因为多说了两遍要娶她，她就当真了？
怎么可能!
等回去她就给郑大人写信，青黛暗下决心。
洗三宴散时，陛下狗腿的将皇后扶上马车，贴心的继续做他的妻奴；庐陵王摩拳擦掌的要给坐月子的王妃讲洗三见闻；淮左与崔婉正在吵架，大约是淮左多饮了两杯酒说错了话；竹西和戚氏倒是安安静静的，因两府离得近，他们打算散步回家……
每个人都有归处。
只有蒙小五，穿成那副丑样子，傻兮兮的站着，连个去处都没有。
青黛犹豫再三，原打算一走了之，可腿脚却不听使唤，走过去问道，“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小五可怜道，“青黛姐~”
被眼前这高大威猛的男人叫姐姐，青黛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不许叫姐，跟我走。”
“是……青黛。”
不叫姐就更奇怪了，倒像是连年龄的界限也一并没了。
青黛摇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
回到她的宅子，桃儿欢喜的迎出来，却被掌柜身后的壮汉吓得止了步，“掌柜的……您回来了。”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头一次带男人回家，禁不住脸红，她快步往屋里去。边走边吩咐道：“给他准备洗澡水。”
又对小五道：“去把你那身衣服换了，丑死了。换上我刚才下车给你买的那套，胡子也剃了。”
“好的，青黛。”
蒙小五配合的很，乖乖去沐浴。
留青黛独自在原地红了脸。
也不知为何，“青黛”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前他们是亲密的姐弟，也不知怎么的，一切都变味了。
难道她真是到年纪，需要男人了？
青黛想不明白。她坐在榻上，不急着算账，任思绪飘飞，乱糟糟的捋不清楚。
直到小五洗完澡出来。
房里没有点灯，只有一点夕阳的余晖，他逆着光走进来，看不清脸，可身形却是实实在在的映入她眼帘。
她买的衣服很合身，恰到好处的展现出小五身材的优点。
长腿修长有力，猿臂蜂腰翘臀，身材高大，浑身似有用不完的气力。
活色生香。
他浑身都是优点和看点。
青黛的脸悄悄红了。
“好了，”她轻咳一声，朝前方的身影道：“衣服也换了，回去吧。天色不早，我就不留你了。”
蒙小五慢慢走近，“青黛，我没地方去，叫我住下好不好？”
青黛正要反对，就见他那一脸胡子竟还炸着，顿时也忘了赶人，“怎么不剃胡子？”
“青黛，我不会。”
“青黛，你帮我剃好不好？”
“青黛，求你了……”
那一脸毛说着就蹭到她面前，一声声的“青黛”叫她有些招架不住，她努力板起脸道：“没大没小，叫我姐姐。”
蒙小五比小时候乖多了，立刻道：“姐姐，青黛姐姐~你帮我剃胡须好不好？”
青黛：……
鬼使神差的，蒙小五躺在了躺椅上，而她拿起了剃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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