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刀看到余人这一招燕子三抄水,从楼上一跃而下,显露出极为高明的轻功,不由赞道:“余师爷好俊的功夫!”
余人道,“武功只是雕虫小技,我们立于京城,靠得是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而不是恃强凌弱,以武压人。”
范小刀皱眉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怎么感觉这么别扭。”
余人道,“百花楼解封的文书,由你们颁发,怎得如此朝令夕改,若是传出去,你们六扇门还如何立足于京城?”
范小刀冷笑一声,“能不能立足,由不得你说了算。卫保国纠纷一案,确实已了结,不过,在我们对李蛮牛尸首勘验之时,发现其体内含有致命毒素,而他之前服用过你们的欢喜丸,我们怀疑他的死,与你们售卖的药有关。”
“证据?”
“不仅是李蛮牛,事发当日,死在百花楼的还有三人,分别是上天堂棺材铺的掌柜和他们朋友,我们在他们尸体之上,也发现了同样的毒素。”
这句话范小刀用了点小计策。
余人道,“尸体?你找到他们尸体了?”
范小刀讶然道,“余师爷何出此言?莫非,棺材铺掌柜尸体失窃,也是你们一手所为?是不是怕我们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查到你们百花楼身上?”
余师爷见说漏嘴,摇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范小刀道,“我们去棺材铺,确实发现三人尸体不翼而飞,不过,却从棺材中的毛发中,提炼出了与害死李蛮牛同样的毒素,四个人猝死当夜,都在你们百花楼喝花酒,都服用了你们的欢喜丸,你可有话要说?”
“巧合而已。”余师爷道,“他们四人在百花楼喝花酒,然后服用欢喜丸,中毒死了,所以说是我们百花楼毒死了他们,那百花楼一晚上卖出数十粒欢喜丸,为何单单死了他们四人?一起在百花楼喝酒,所以将罪名落在我们百花楼头上,那他们四人当天早上还在茅坑里拉屎,为何不将罪名归结到茅坑头上?”
范小刀道:“是与不是,查过以后便知。”
余师爷道,“我们百花楼的欢喜丸,是经过朝廷备案的保健品,具有滋阴壮阳之功效。不但对外售卖,我们自己也经常服用。”吩咐李才,“将药堂中的补品,全部拿出来,让诸位官爷尽管查!”
范小刀阻止道,“不必了,我们自己动手。”
牛大富拿着一堆封条,一桶浆糊,带着数名捕快,去百花楼挨家挨户、挨个别院贴封条,道:“上次太匆忙,这次浆糊管够!”
上次查封百花楼,只是封了门,只封没查,这次不同,他们带了搜查令,要对百花楼进行地毯式搜查,说是查违规药物,但若发现其他违法之处,一起并案调查。
余人见对方来势汹汹,低声道:“快去通知钱驸马。”
李才道:“钱驸马听说又来封楼,从后门离开了。”
余人心中一阵鄙夷,遇顺事儿先装逼,遇坏事先开溜,真是个没用的家伙。不过,转念又想,若他真有用了,那自己岂不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虽有权有势,但还没有到与朝廷执法部门对抗的地步。
想到此,他一言不发,眼睁睁看着六扇门的众捕快将百花楼的所有房间、别院一一贴上了封条,又把百花楼的客人一一驱散,有几个客人却不肯离开,道:“我们刚充了卡,得把这笔钱退回来。”
一捕快喝道:“这些钱都已当赃款查封,你若想讨回,可以啊,带上全家的户牒,父母或配偶的知情书,并提供当地保甲的同意书,若是朝廷公职人员,还要所属衙门出具知情文书,审查合格之后,可以退还。”
众人一听,连连摆手,“也没几个钱,不用退了!”
来百花楼喝个花酒而已,这一闹,整个家族和乡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不偿失,只得自认倒霉,赶紧跑了出去。牛大富带了两百多张封条,大约一个时辰,将整个百花楼全部贴满。
“范捕头,都贴完了。”
“贴完了?”
“还有富裕呢!”
余人道,“你们干脆连我一起贴了得了。”
牛大富道,“这可是你说的!”说罢,伸手往他身上贴封条,余人哪里肯让他得逞,顺手一抓,扣住牛大富手腕,牛大富哎哟一声,被掀翻在地。
当啷!
众人抽出兵刃。
范小刀道,“偷袭六扇门公差,可是重罪,余师爷莫非也怀念牢饭了?我们六扇门大牢中的伙食虽然不能跟百花楼相比,但也还算不错。”
余人呵呵干笑两声,连上前将牛大富扶起,满口歉意,“对不住,差爷,刚才是本能反应,还请原谅则个!”他对众人道,“既然六扇门是奉命来查案,我们百花楼为京城的生意,自有配合朝廷查案的义务,李才,吩咐所有人,近期都不得出门,随时听候差爷的调查!”
说罢,他走出门,低声吩咐李才,“备马,去太平道观!”
整体查封工作将近收尾,忽然听到有人叫嚷,“放手,老子是都察院的,你若碰我一下,信不信老子把你们全家都办了!”
范小刀觉得声音有些耳熟,道:“这谁啊?”
赵行道,“听声音好像是薛御史。”
两人来到后院,果然看到赤裸着上半身的薛冰,穿着一条短裤,面红耳赤,脸上青筋暴露,暴跳如雷,虽已是深秋,全身满是大汗。
薛冰看到二人,“你们来的正好,这是怎么回事?”
赵行故意装作不认识,“你是?”
薛御史道:“看清楚了,老子是薛冰!”
赵行一拍脑门,“哎呀呀,脱了官服,真得认不出来了,失礼失礼,恕罪,恕罪!”回头喝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来‘拜见’督察院的御史薛冰薛大人!”
众捕快听到,轰然大笑,前来拜(围)见(观)薛大人,声音此起彼伏。
“参见薛大人!”
“见过薛大人!”
“薛大人老当益壮!”
“薛大人口味有些刁钻,这个女人,论年龄应该能给他当妈了吧。”
薛冰听到众捕快闲言碎语,心中懊恼,这不暴露身份还好,一说出名姓,被赵行这么一闹,不用半天,整个京城都知道堂堂的御史大人,深更半夜到百花楼宿妓,花名远播啊。
薛冰摆手,“都散了,散了!百花楼不是解封了嘛,你们来干嘛?”
范小刀上来道,“百花楼牵扯到另一案子,我们奉命前来查封,薛大人深夜到此,不知是为了体验民情,还是为弹劾太子寻找灵感?”
薛冰绷着脸,胡诌道:“本官身为都察院御史,负有监督百官之责,今日微服私访,潜入百花楼,来调查有无朝廷命官违反朝廷禁令的作风问题。”
“不知私访的成果如何?”
薛冰冷着脸,道,“还没开始,就被你们抓了,你说呢?”
范小刀心说这家伙脸皮可真厚,装作难为情道,“薛大人,有件事,我得说明一下,今夜查封百花楼,是奉了上面的命令,对于出入百花楼的嫖客,可都是要登记在册的,上报朝廷的。”
薛冰一听,顿时慌了。
若将此事传到上面,自己的御史之职,怕是要保不住了,连一把将范小刀、赵行叫到一旁,“都是给朝廷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位小弟,通融一下,以后常来常往。”
赵行道,“薛大人,我俩都好说,只是这里这么多兄弟,可都看见了。若真的放过你,传到上峰耳中,我们也不好做人啊!”
薛冰心中暗骂,要不是你小子喊出老子名字,让众人都来查看,会弄得人尽皆知,可如今有求于二人,只得低声下气道,“我懂,就当我欠你个人情。再说了,你们登记的是嫖客,什么是嫖客,花钱买女人,我一没花钱,二还没进去,所以,不算。”
范小刀道,“对,大人是白嫖,我们懂。可兄弟们不懂啊!让他们睁只眼、闭着眼,装作看不见,我总得用点东西,封住他们的嘴吧?”
薛冰暗骂,这是要讹钱啊,偏偏不接茬,道,“明天我送你一百斤棉花,够不够,不够再加!”
范小刀道,“那我只能试试,但若是他们出去乱说,或者捅到上面,我只能如实报告了。”
薛冰怒了,“要多少钱,你说个数。”
范小刀道,“薛大人,您误会了,我们怎么能要您的钱呢?”
“那你们要什么?”
“得看会什么。”
薛御史想了想,“我会吃喝嫖赌。”
范小刀摇头。
“我会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为虎作伥、欺男霸女。”
牛大富道,“薛大人可真是多才多艺,可没一样人做的事儿啊。”
范小刀依旧摇头。
薛冰急了,“范捕头,范大人,范兄弟,咱也别那么多弯弯绕,您有话直说。”
“您是干嘛的?”
“我是御史言官。”
“对啊,御史言官是干嘛的?”
薛冰道:“职业喷子。”
范小刀道,“对喽,听说您是祖安状元,去年弹劾李尚书的那片骂表,堪称经典,要真收了你们钱,还不被您变着法子来骂啊,况且,您那点收入,一月的俸禄,也不够这百余号兄弟吃顿饭的,倒不如拿你最擅长的东西,来做个人情。”
“什么东西?”
“写文章骂人。”
“骂谁?”
范小刀指了指百花楼,又指了指身后,“钱驸马。”
薛冰打了个激灵,他是太平公主一派的人,要是让他写奏折骂钱驸马,以后还怎么混?更何况,今日帮了百花楼这个忙,还指望攀上高枝,想找机会外放出个缺呢。可是,如今有把柄抓在他们手中,若不依,这件事捅了出去,那就是私德有损,连御史都没得做了。
“我看还是花钱解决吧。”
范小刀哈哈一笑,“要是钱能解决,那就不叫事了。”
说罢,转身而去。
薛冰站在原地,想了半天,跟了上去,道:“我答应你!怎么骂?”
范小刀道:“我们都是粗人,凡事能动手绝不动口,骂人这行,你比我们专业,您看着办,只要骂得满意,我会跟太子求情的。”
范小刀命他写下保证书,吹干了墨迹,一式两份,递给他一份,“我们恭候您的大作!”
从百花楼出来,薛冰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
二十多岁中进士,进了御史台,开启了弹劾之路,作为职业喷子,他上骂内阁大学士,下骂地方官员,可是喷得不得要领,始终无法融入官场,直到一年前,才有机会站队到太平公主一派。
作为一个投机者,本想靠太平公主之力,获得认可,所以今日下午在六扇门,不惜得罪太子殿下,为百花楼争取到解封文书。谁料,当晚就现世报,被六扇门的人抓个现行。
他在权衡利弊。
若那封骂人的奏折,真的递到了朝廷,那他就彻底与太平公主一派划清了界限。在朝廷中,不站队,无帮无派,就如无根之水,飘零的浮萍,势单力薄,风平浪静,勉强还能凑合,一旦起风,他将是第一批被清洗之人。若借着这个机会,投靠太子一派呢?
……
六扇门绕过江湖新政,二次查封百花楼,李蛮牛一案正式立案,在大理寺报备后,六扇门进驻百花楼,对其开展为期一月的专案调查。
朝中议论纷纷。
虽然说是一座青楼,但这所京城最大的青楼,日进斗金,又是太平公主麾下的重要产业之一。这是太子殿下入京以来,执掌六扇门之后,对太平公主势力发起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舆论四起。
有人拍手称快。这些钱虽是城中富商的钱,但这富商的钱,也都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整治高消费娱乐场所,有利于消除贫富差距,而且皮肉生意自古以来就是有违伦理道德,六扇门此番作为,乃立了一大功劳。
不过,很快,就有了不同的声音,说六扇门仗势欺人,由于眼馋百花楼的巨额利润,想要在其中分一杯羹,索要巨额金钱,被拒绝之后趁机打击报复,破坏市场秩序。这种阴谋论,很有市场。经过坊间八卦的流传与发酵,被说得有模有样,有板有眼,让六扇门一下子陷入了风口浪尖。
与此同时,六扇门的侦查工作又陷入困境。
之前的封而不查,影响了百花楼生意,断了公主一派的重要经济来源,却也给他们敲响了警钟,让他们提前做好功课,该销毁的账目、该处理的违禁药物,趁着被查封的当空儿,全部“自查自纠”了一遍,等范小刀、赵行的专案小组进入后,有些老虎啃天,无从下嘴的感觉。
从合规经营和偷税漏税方面入手查了两日,百花楼的营业账做的天衣无缝,唯一不合规的地方,就是什么防火制度建设不健全、青楼歌姬人员没有定期进行身体检查等等,这些问题,都只是小问题,可以整改,根本抓不到他们要害。对库存的春药、食品检查,也没有发现有毒品或禁药。
范小刀、赵行在院中愁眉苦展。
“再完美的账目,再齐整的卷宗,都会留下蛛丝马迹,除非没有问题。”赵行道,“这百花楼的问题,就在于一切做的太完美,反而就像假的一样。”
范小刀道,“问题在于,怎样找到那突破口。”
牛大富想了想,“要不从贩卖人口入手?”
赵行冷笑:“秦香莲?苏小小?柳如是?李师师?牛胖子,你是不是话本小说看多了?”
牛大富听到赵行取笑他,愤然道,“当初我被关入私牢,那些人明明就在里面,前后不过一炷香功夫,就都消失不见,可见百花楼中肯定还有其他密室暗道,让他们及时转移。”
“也有可能是你的幻觉。”
牛大富道,“真假,我还是能分辨得出的。给我分几个人,我要对百花楼来一次彻底调查。”
范小刀道,“查不如审,百花楼那些伙计,羁押起来,让丁一帮忙审一下。”
丁一并不在专案组,最近在顺义县城调查一个江湖凶杀案,不过,跟杨得水打个招呼,把他借调过来,应该问题不大,而且他常年与江湖人打交道,对付这种人最有办法。
李才全程在百花楼配合,倒也老实,余师爷交代过,他们想查就让他们查,只要他不乱说,谅他们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又过了两日,依旧没有进展,而都察院的御史们,开始疯狂的弹劾六扇门滥用私权,若非太子朱延强行顶着,怕是专案小组早已无功而返。
杨得水就没那么幸运了。三天两头,就被朝中的大佬喊过去问话,旁敲侧击,给了他不小的压力,弄得他回来后对范小刀、赵行大发脾气,“再给你们三天时间,查不出什么东西,给我收队!”
两人商议一下,照这样下去,别说三天,再查半年,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时,百花楼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看清来人之时,一直表现的无比平静的李才,也变得面目惨白。
李八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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