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扇门最近捷报连连。
先是破获北周副使萧义律被杀一案,又除掉了朝廷头号心腹大患李知行,擒获了北周谍目青虎,无论哪一个案子,都是妥妥的大功,可是一连几日,朝廷的嘉奖文书并没有下来,杨得水心急如焚,本来以为总捕头一职十拿九稳,结果却落得如此结果,问范小刀、赵行,两人也不知缘故。
唯一令人高兴的,便是户部考功司的人来了一趟,调取了五年来六扇门所有人员的俸禄卷宗,据说是要近期朝廷要给六扇门加俸禄,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衙门,本来,与五城兵马司相比,两个衙门承担的职能类似,但薪俸这一块,兵马司却远高于六扇门。
可是户部最后考功的结果,认为六扇门捕快的俸禄,在朝廷基层公务系统中的俸禄属于中等偏上,并没有必要调整。范小刀、赵行一听,就知道是太平公主在搞鬼。
户部左右两侍郎,都是攀附太平公主的关系才上位的,虽然两人颇有才能,在户部也尽职尽责,可是一旦遇到政见不合之人,出手是绝不留情。
据知情人透露,在户部闭门会议上,左侍郎刘询对此事坚决反对,给六扇门的人加俸禄,凭什么?他们维护京城治安辛苦,那兵马司的人不辛苦?神机营拱卫京城的人不辛苦?他们要不要加俸?如今,朝廷到处都要钱,驻守北疆士兵换棉服过冬要花钱,黄河水患治理要花钱,陛下修行炼丹也要花钱,更要命的是一旦收回凤凰岭,每年给北周的岁贡,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凭什么单独给六扇门加俸?有人提醒是陛下的意思,谁料刘侍郎更不领情,我们收到的中旨,是要考察一下六扇门的俸禄结构,并没看到陛下下令要给他们加俸,相反的,我们认为,六扇门外出办案的餐补、各种差旅津贴,远超过其他衙门,应当削减。
这件事传到范小刀、赵行耳中,两人气得不轻,要去找户部理论,却被杨得水拦下了,“你们去找他们也没用,难道要拉他们去与陛下对峙?这件事,不从源头上解决,根本无济于事。”
源头,自然是太平公主。
京郊外的那一场刺杀,尚且没有定论,但太子朱延重返京城,的确让太平公主察觉到了威胁,尤其是在入京之前,户部、吏部、兵部、工部等五品以下的官员,刚进行完清察,并拟定了一批职务调整清单,基本成了定论,而朱延离京之前,在朝中声望很高,可短短几年,物是人非,论起影响力,与太平公主无法相提并论。
六扇门加俸之事,成了空欢喜一场。
接连几日,范小刀、赵行一直待在六扇门,整理卷宗,在六扇门当差,除了日常巡街缉捕之外,寻常案牍工作繁忙,至于皇帝要求两人协助礼部谈判之事,礼部不来找他们,他们也不去招惹,图个清闲。
这日,两人才到衙门,跟杨得水汇报工作之时,就收到礼部传话,请范、赵二人前往礼部商讨事宜,范小刀不满道,“一月一两八钱的俸禄,让我们去与北周谈几千万两银子的问题,朝廷也太看得起咱们了吧?”
杨得水道:“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啊。”
范小刀道:“要不我跟赵尚书商量下,把你调过去谈?”
杨得水摆手道,“术业有专攻,我老实守好咱们六扇门,就不错了。”
两人来到礼部,赵焕已在署房内等候,范小刀与赵行上前行礼,赵行倒也自觉,道:“参见赵尚书。”两人虽是父子关系,但在官场之上,依旧按规矩来。
范小刀注意到,赵焕官职最大,却坐在了次席之上,落座之后,赵焕又去了内堂,不多时,一名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众人见状,纷纷起身,跪倒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朱延。
范小刀奇道,“这么巧!”
朱延冲范小刀点点头,示意众人落座,道:“我朝与北周谈判三月有余,如今陷入僵局,陛下给我们定下命令,无论多大代价,都要在一月之内,将凤凰岭收回。又命我来领衔此事,在座各位,任重而道远啊!”
朱延入京之日,恰逢北周使团上书,要求终止谈判。
甚至有人看到,使团内的人开始收拾东西,雇佣马车和车夫,这是做好了要撤离的准备。
凤凰岭被北周占领数十年,然而位置偏南,中间又隔着草原沼泽,北周在凤凰岭驻军,每年耗费大量的财力,此处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对大明朝廷来说,却是不得失去的战略要地。更何况,陛下当年登基之时,曾许下宏愿,要在六十之前收回凤凰岭,此事关系到将来他在史书上的评价,相比而言,大明更有迫切性。一旦谈判崩了,就算将来能收回凤凰岭,那意义也大不相同,所以朝廷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将使团的人留下。
才入京的朱延,被委派到此事之上。
当然,据说出自太平公主的游说,不得不佩服她的心机。
这件事,如果成了,收复失地之功,自然是皇帝陛下的,是陛下英明神武,但收复失地耗费了大量钱财、甚至签署不平等的条约,则需要一个人背锅,那自然是太子朱延;如果不成,那就是朱延办事不力,其心可诛。
礼部主事道:“北周使团来京三月,我们礼部又是请客、又是吃饭,又是送礼,前前后后几千两银子花出去了,可那群家伙,饭也吃了,酒也喝了,礼也收了,就不办人事儿,岁贡、互市、驻军、战俘四个条件,一个不肯退让,前不久萧副使一死,又将岁贡提了五百万两,说是安抚萧家家属,人是他们自己杀的,却找我们要银子,这算什么道理,这群家伙,就是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
当着太子的面,这位新晋的主事满腹牢骚,他半年前从翰林院调到礼部,便被安排了接待一事。这种外交事务,尚书、侍郎是朝廷重臣,出席官面上的活动,至于下面的吃喝玩乐,由这位主事全程陪同,他三月以来,几乎每天都觥筹交错,足足胖了二十斤,变着花样跟使团的人花钱,使团的人跟他称兄道弟,可到了正事儿上,一个个各种推辞,寸步不让,又怎能不让他生气?
赵焕道:“徐主事,注意言辞!我们礼部之人,时时与番邦打交道,代表的是朝廷颜面,说话用词得讲究分寸,以彰显我泱泱大国、礼仪之邦之风气。”
徐主事这才调整语气,简要介绍了与北周谈判三月的情况,岁贡、互市、驻军、战俘,作为归还凤凰岭的四个条件,是从一开始递交国书之时候就提出来的。
对于此事,朝廷早已定了基调,除了驻军一事坚决不能退让,其他的条件都可以谈,毕竟归还凤凰岭之后,北周却驻军此处,名义上是保护北周商人利益,还让大明出钱供养,这算哪门子事?
第二,开放北疆四城为商埠,名义上是为了促进边境贸易,但是所谓的关税最惠待遇,总体来说,还是对北周有利,这个条件,也可以答应,后面收回之后,可以通过调控来控制边贸,这个可以让步。
第三,岁贡一千二百万两白银,这就有些狮子大张口了,大明朝一年税收不过三千多万两,他一开口就要一千二,要去了全年国库收入的三分之一,相当于每三个大明人,就有一个人是为北周打工,如今国库空虚,到处都是花钱的地,又怎么可能答应,本来定下的基调,岁贡在二百万两以内,可以商榷,或者干脆第一年咬牙先答应,等收回凤凰岭,再来个赖账便是。
至于第四条,释放被抓的百名战俘,根本不在讨论的范围之内,不关大局,答应他们便是。
一行人商议了半天,到了正午饭点,也没有个主意。太子朱延道,“可否私下里约一下拓跋正使,我跟他见面谈一下?”
赵焕道:“殿下身份特殊,又是奉陛下之命,若是谈崩了,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范小刀见状,道:“要不然我跟赵行试试?”
“你们?”
范小刀笑道,“以非官方的行事,私下里约出来一下,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诉求,而且,我们不是礼部的人,又不是官场身份,有些话说起来可以随便一些,大不了到时候翻脸不认账便是。”
赵行闻言,眉头一皱,却也没有开口。
徐主事道,“范捕头,你与北周使馆的人有过节,这是众所周知之事,我怕若你去了,不但无益于破局,反而让形势更加扑朔迷离。”
朱延听到这番话,满是疑惑,有人三言两语,将范小刀与北周拓跋白比武之事跟他说了,朱延闻言,笑道,“还能比现在的形势更坏吗?既然如此,不如死马当活马医,那就有劳范兄……捕头了。”
这次私下会晤,主要是争取回到谈判桌上的机会,若有机会,甚至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线,朱延将二人喊到内堂,叮嘱了一番,又道,“我刚回京,就摊上这么一个事,看来有人看不得我清闲啊,若是办砸了,引得父皇怪罪,怕以后在京城的日子,不好混了。”
范小刀道:“你是太子,陛下唯一的儿子,无论如何,将来皇帝之位,还是轮到你头上,又怕他作甚?”
朱延道:“那也未必啊!”
要知道,当今圣上,原本只是兴献王,先帝落水后得病暴毙,又没有子嗣,才轮到他来当皇帝,若是哪天他犯个什么错误,废掉太子之位,以某些人的实力,想要杀掉他,轻而易举,谁又能保证,历史不会重演?
想到当个太子,还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范小刀不由同情起他来。
出得尚书府,赵行道:“你方才那一番话,颇有当政治家的潜力。”
范小刀笑骂,“你这是在变相的骂我不要脸吗?不过,我觉得,两国谈判与查案子差别还是挺大,他们天天算计来算计去,你看那个主事,年纪不大,大腹便便,头发都掉光了,没什么意思。”
赵行道:“你与太子殿下认识?按理说,他才回京城几日,你们又如何认识的?”
范小刀将那夜去回龙观,回来时与太子有一面之缘的经过说了一遍,不过,他答应过朱延,不向别人透露刺杀之事,便将这一部分略过,至于后来太子想要招募他之事,也没有提起。
赵行恍然道,“原来如此,只是太子本来在金陵躲得好好的,一下子被调到京城,怕不是什么好事。以当下京城的形势,连我爹都想退隐了。”
范小刀问道:“也没什么吧?”
赵行看了他一眼,摇头苦笑,“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可对如今京城权力圈来说,现在京城如龙潭虎穴,各方势力互相角逐,公主、内监、内阁,各占一方,瓜分着有数的权力,如今太子也掺和进来,看来是陛下有意为之。”
范小刀一听这些就头大,“还是祭奠一下五脏庙吧。”
两人简单吃了些东西,才回到六扇门,就被告知,礼部的徐主事早已等候多时,临行之前,赵焕将约北周使团之事交给了徐主事,没想到,此人倒挺积极,才不过一个时辰,就有了回信。
赵行道:“真是一刻不得清闲啊!”
推门而入,范小刀保全道:“徐主事久等了!”
徐主事正在喝茶,见到二人前来,也不敢怠慢,他是礼部主事,专事与人打交道,未等开口,脸上先堆砌职业性微笑。“不碍事,方才从北周使馆出来,跟他们提出私下非正式会见之事,拓跋正使听说是你们来谈,答应的很是爽快,还说,这顿饭他们安排。”
范小刀哈哈一下,“那也好,有免费的白食,岂有不吃的道理?什么时候?”
徐主事道,“就今晚,地点就在北周使馆……还有……”只见他面露为难之色,几次欲言又止,范小刀见状,“都是同僚,有话直说便是,不必遮遮掩掩。”
徐主事道:“拓跋正使还说,今夜赴宴之时,记得带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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