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军到了飞狐口关隘,郭子仪和守关将领勘合了鱼符,顺利出关进入飞狐陉,众人这才安心,斥候回报安庆绪早已引兵退回去了,燕军再怎么放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攻击河东节度使节制的关隘,不然可就真成反叛了。
通过隘口后,走飞狐陉入河东蔚州,这飞狐陉甚奇,说是贯通东西,其实却是南北走向,骑军顺着飞狐陉进入河东,几乎直直地向北方的蔚州走去。
江朔骑在马上,但见两崖峭立,中间一线微通,直比百里峡还要凶险万分,但此时脱离了范阳的势力范围,众人均感轻松,反倒有闲情逸致指点各处奇石怪峰,江朔道:“常听人说太行奇险,今日始知不虚。”
独孤问道:“这飞狐陉又称飞狐峪,蜿蜒百余里,尽是险绝之处,古人云:踞飞狐,扼吭拊背,进逼幽燕,最胜之地也。”
飞狐陉险绝陡峭,这一日行了七十里路,已是人困马乏,且日已向晚,山中日暮的早,一片漆黑行路更难,山路既险,又无追兵之患,郭子仪便令大军缓行,到了一处稍微开阔些的山中谷地,便令歇马,全军在山中过夜,明日再行。
朔方军士早已习惯了这种行军苦旅,野外露宿更是家常便饭,也不觉其苦,漕帮众人和独孤问具都是往来江湖的豪侠,自也无碍,江朔和独孤湘则是充满了兴奋之情,是夜漕帮三位把头找一处背风处生了火,众人围着篝火,与江朔详述漕帮内的各路切口,各地漕帮的舵口所在,征召帮众之法等等,独孤问知事设漕帮隐秘,他乃一代宗师不屑与闻别派机密,便远远地走开了。
独孤湘却不知趋避,和江朔坐在一起,听三人言语,三人既说帮内行事之法,又说了很多武林秘辛,江湖掌故,直听得二小瞪大了眼睛,惊呼连连,全当故事在听,不住口地催促三人多说些奇闻异事,三人也是越说越兴奋,初时说的还都真有其事,渐渐地连什么民间传奇、神仙鬼怪之事都拿出来讲了,二小听的更是着迷,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
萧大有不断添柴,篝火仍烧的极旺,朔方军都识趣地都离他们很远,江朔放眼望去军人们互相靠在一起多已沉沉睡去了。就在此时忽听远处一阵喧哗,众人起身向前望去,只见来了一老二少,三个衣着古怪的胡人。
飞狐陉是漠北通往中原的重要孔道,并非行军专用的道路,有外域商旅通行也不奇怪,只不过此刻夏初,并非互市繁忙的季节,因此此前还未遇见一队商旅,眼下三人是这一路上遇到的头一队商旅,这三个胡人自北而南穿越飞狐陉却遇到了朔方军塞道,虽然朔方军驻扎之处是飞狐陉最宽阔的地方,但仍然十分狭窄,三胡商都身着青衣,宽袍大袖,倒似道士的装束,只是头上戴着毡帽,与中原服色不同。他们各骑一峰白驼,白驼体型巨大,从朔方军中穿越颇为艰难。
朔方军军纪严明,不敢欺压胡商,纷纷起身让道,因此一时人喊马嘶,静夜之中显得十分喧闹,三胡商所骑白驼却不为所扰,继续迈着稳健的步子缓缓穿行,驼铃悠扬,在一片喧嚣声中仍按固定节奏悠悠传来。
忽然一匹青色身上布满灰色麻点的战马不知怎么受了惊,骑士把控不住,竟然向三峰白驼冲去,骆驼性子温顺,这匹青色麻点马却是一未骟的小公马,性子最是暴烈,朔方军士兵见状都惊呼着抢上去要拉住青马的辔头,然而那青马却愈发地癫狂,撞开众人直冲到当先一匹白驼面前,张口就咬,原来他去岁在朔方吃过骆驼的亏,见了骆驼就乱跳乱咬。
别看马是吃草的,不似虎豹一般长着尖牙利齿,但马齿巨大,晃着一口大白牙向那白驼颈部咬去,却也惹得众人一声惊呼,白驼却毫不惊慌,长脖子往边上一带,避开了青马的噬咬,一驼一马交颈之际,青马转头还要再咬,白驼却突然向前一挺身,正撞在青马的肩颈之处,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这白驼高大健硕直比普通骆驼还要大上许多,一撞之下青马登时站立不住,向侧摔倒,但战马都经过训练,青马一摔之下立刻一翻身,前腿跪地地想要重新起身,白驼却不待它起身,伸长了脖子压在青马的胸肋之上。
白驼身大力不亏,压得青马生疼,唏律律暴叫想要挣扎着起身,白驼却就势跪倒,牢牢压住了青马,二者体型相差太大,青马被压得动弹不得却仍不消停,不断扭动脖项,想回头去咬白驼,但白驼压的位置极其巧妙,正压在它胸腹之间,青马无论如何扭动脖子,就是咬不到白驼的身子,想要起身又被白驼体重压住,挣脱不得。
江朔对独孤湘道:“湘儿你看,这白驼和青马可不像高手过招一般?别看青马来势猛烈,这白驼却一下就制服了青马,实是以静制动,以快打慢的典范。”
独孤湘噗嗤乐道:“你呀,真是个武痴,见什么都像武功,以后见到猫儿狗儿打架只怕也要说成是轻灵对刚猛,飞爪门对上了铁齿功。”
两人正说笑间,那骑在白驼上的年老的胡商却高声骂了一声,他说的是胡语,叽里咕噜不知说得什么,谢延昌是关中人,长安胡商众多,他也学过几句胡语,悄声道:“此些人是回纥人,这老者方才以回纥语骂那白驼‘畜生又来持强凌弱,压坏了军爷的马还不是要我来赔’。”
独孤湘道:“看来这白驼还真是此中高手,以此法已斗败了不少马儿了。”
众人都心中均感惊异,江朔道:“难怪白驼出招既准且狠,原来是使了多次,早已练熟了的手段了。”
独孤湘笑道:“出招都出来了,莫不是这白驼还练了什么‘破马十八式’啊?”
却见那年老的胡人跳下驼背,身手颇为矫捷,只见他伸右手一托,将那白驼举起,同时左手一扫,将青马生生向外推出了七八尺远,那青马吃了亏怎肯善罢甘休?一骨碌身子又复想要冲过来咬,老者正夹在驼、马之间,他喝骂一句,右手仍托着白驼,左手一探抓住了青马的笼头,那马来势立停,如被钉在地上一般一动不动,登时安静了下来,老者这才满意地笑了,轻轻放下了白驼。
这一托,一推,一勒,一放,可是技惊四座,整个山谷为之一静,白驼看起来重不下千斤,老者竟然轻轻松松将其托起,那白驼压住青马时是跪在地上,老者将其托起时白驼四足仍蜷曲着没有落地,也就是说老者全无借力竟然轻松举起千斤的分量。而那青马怕也有六七百斤,却先是被老者轻松推出七八尺,又被他一把拉住。这老者体型干瘦,看样貌就是一个普通的漠北胡商,竟然有此伟力,且他举重若轻,看起来全不费力,观者不禁心生疑惑,怀疑自己看错了。
独孤湘瞪大了眼睛道:“这白驼难道是纸扎的,这老翁托举起来忒也得轻松了吧?莫不是使了什么障眼法?”
卢玉铉道:“白驼此前压住青马,这分量可是实打实的,绝非什么障眼法。”
江朔亦道:“就算白驼可以使障眼法,青马可是朔方军的军马,老先生一握之下止住烈马,可是真功夫!此人的功夫怕还在尹子奇之上。”他最爱英雄,忙叉手道:“老先生神乎其技,如不急着赶路,请到这里来坐下一叙。”
此刻两人还相距百步开外,但江朔说话之时暗运了玉诀神功,字字句句清晰地传入老者耳中,那老者看了他一眼,笑道:“小郎君唤我等一叙,却有无酒肉款待啊?”
江朔闻言尴尬地涨红了脸道:“我等行的匆忙,无有酒肉,只有行军的干粮。”
老者牵着白驼向江朔走来,后面两个年轻胡人也跳下白驼,跟随在后,朔方军为他方才显露的神功所摄,纷纷让路,老者到了江朔面前指着地上几张充作干粮的面饼道:“回纥肉多面少,以面饼待客倒也不算寒酸,只是无酒么……”
江朔左右看了看众人,众皆摇头,他只得向老者叉手道:“实在抱歉,我们确实无酒。”
老者一拍大腿道:“无酒我可以卖给你啊!”随即一扬手,身后的年轻胡人从他的白驼身上货囊中取出一个带木塞的皮口袋,交给老者,老者对江朔道:“上好的乳酒,十贯。”说的却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一贯一千文,十贯就是万钱,乳酒乃漠北马奶所酿,并非名酿,卖万钱可是太贵了,江朔却不懂物价,转头问卢玉铉:“卢大哥,我们有十贯么?”
卢玉铉道:“十贯合绢五十匹,身上可带不了这么多。”
独孤湘却掏出一个布包,展开来看却是四五枚北珠,原来是上次狄侃在茅山紫阳别院从王二、刘五身上掏出来的,他握在手中的尽皆碾碎了,在地上却还散落了几颗,独孤湘看着好玩就捡了回来,此刻拿出来交给江朔道:“浑惟明说着些珠子很值钱,不知道够不够十贯。”
江朔也不晓得行情,拿了交给回纥老者道:“老先生你看够么?”
老者上下打量了打量江朔,奇道:“你怎么不还价?”
江朔道:“我看老先生不是俗人,怎能为一俗物讨价还价?你既说是十贯,那便是十贯。”
老者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好,便是十贯。”他从江朔手中布包里随手取了两枚北珠,道:“这两枚就够十贯了,多了不取,你收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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