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没想到蛰居地下快两年的时间,甫回地上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太白旧友元丹丘,怎能不喜,赶紧扑上去跪倒磕头,元丹丘忙伸手搀扶他起来,笑道:“哦哟哟,江湖少盟主的大礼我可受不起,朔儿无需多礼,快起来,两年不见,你却又长高了不少。”
江朔正是生长旺盛的年纪,这两年虽蛰居茅山地底,但他每日习武炼炁,身体生长无半点迟滞,今年他已十五岁,虽仍是少年,却已隐隐有了青年男子的体态相貌了。
元丹丘再与赵蕤见礼道:“赵老爷子,你和朔儿这两年来去了哪里?贞隐先生派众弟子把茅山都快翻遍了,却寻你们不着,二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我们可都担心得紧呐,不想却在此地重逢。”
断垄石关闭后与山岩贴合,看不出有石门的迹象,元丹丘从外面回来也不知二人一猿是自地底钻出,只道他们先自己一步进到洞中。
赵蕤笑嘻嘻地道:“看来是翻得还不够彻底,因此寻不着。”
元丹丘奇道:“这么说,赵夫子,这两年来你们真的藏身茅山?”
江朔道:“是……”
赵蕤却道:“不是!”
江朔这才想起赵蕤和他说不可透露句曲洞府之事,忙缄口不言,赵蕤却不管江朔,他一指白猿,对元丹丘道:“这段时间,我们与这位白郎一起遨游山林,做了两年的逍遥仙。”
元丹丘早已看到二人身边还有一只白猿,但他知赵蕤善兽语,常呼猿引鸟作耍,也不觉十分奇怪,又见两人衣衫破烂不堪,知道其中定有隐情,但赵蕤是前辈,他既不愿意说,元丹丘也不好多问,笑道:“看二位衣不蔽体的样子,和‘逍遥’二字可是全沾不上边,我这里还有几套换洗的衣服,二位如不嫌弃,就请换一下吧。”
说着取出两套道袍,元丹丘身形魁梧,赵蕤穿他的衣服尚嫌太大,而江朔身高六尺有余,身姿已近成人,穿上道袍倒颇合身,便似一个英姿俊朗的小道士。洞中有现成的石凳石桌,三人坐下了,元丹丘便叫着要饮酒,江朔自是熟门熟路,在洞中找出酒盏,拿先前翻出的酒葫芦给两人倒酒,赵蕤道:“朔儿,你也是半大小子了,也饮几盏。”
江朔奉命,给自己也添了一个酒盏,浅浅的倒了一点,元丹丘拿出一些面饼、干果权当酒肴,赵蕤咕嘟嘟满饮了一盏,叹道:“好酒,好酒!在洞里可是快两年没饮酒啦……”他自觉语失,忙转移话题道:“不说我们啦,丹丘生你怎的在此?”
元丹丘心知有异,也不去拆穿他,道:“那日两位突然失踪,我也在山上跟着一起寻找了半月时间,然而一则实在是毫无线索,二则茅山门徒众多也不差我一个,想来以赵夫子的身手也不至于受人挟制,因此耽了一个月我就辞别大宗师,离了茅山。”
赵蕤心道:“惭愧,正是为人所挟,不得已才退入山洞之中。”嘴上却不说话,只是点头微笑。
元丹丘续道:“此后么,元某先是回了嵩山嵩阳观,今年开春了还是想做些采药炼丹的老活计,在庐山采集药时忽然想到这座上古神炉就在左近,于是便过来开炉试炼丹药。”
江朔听到此处,插嘴问道:“刘夫人和长阳姐姐、伯禽少爷还在住在此处么?”
元丹丘却摇头道:“元某也只比你们早来了十几日而已,来时前宅早已人去屋空了,刘娘子与一双儿女不知去了何处。”
江朔道:“会不会是太白先生在长安受封了官职,将一家子接去京畿团聚了。”
元丹丘奇道:“怎地你们还不知道,太白已被圣人赐金放还了。”
这句话一出口,连赵蕤也吃了一惊,道:“太白天宝元年暮秋奉诏,才只三年不到,就放还了?”
元丹丘道:“哪有两年,太白到京城时已是天宝元年冬,来年岁末就被赐金放还了,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听说是把杨贵妃、高力士等一众权贵都得罪了,不过丹丘不在朝中,具体细节就不清楚了。”
赵蕤闻言不无失落,怅惘道:“太白蹉跎半生,好不容易做了翰林供奉,却为小人女子所害,其志不得伸展,如今放还,恐怕此生功名无望矣……”
说也奇怪,赵蕤自己视功名如粪土,不愿入朝为官,在大匡山时明皇屡次见招,他都不奉诏,但对自己的弟子李白却甚有期许,不仅传他辞赋,更教授他纵横经世之学,李白学成之后,他又鼓励李白出蜀求仕。盖因赵蕤自己虽然满腹经纶,但濯足清流,不染尘俗,而李白喜热闹、好交际,赵蕤便盼着李白能居庙堂有所成就,以证己之才学。如今听闻李白仕途不顺,自己文学上就这么一个得意弟子,只怕己之学问也就此埋没了,因此惆怅。
元丹丘却道:“圣人召太白入京,原也也只是将他当做文学弄臣,一年来尽是填词作赋,就算没有小人作祟,太白也没什么正经政事可做,要我说赐金放还也不是什么坏事。”说着自浮了一大白。
元丹丘本也是蜀人,与李白自少年时便相识,后在嵩山出家做了道士,他只觉得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哪有炼丹修道有趣。
江朔却问:“那现在太白先生去了何处?”
元丹丘道:“丹丘离开嵩山时,听说太白在齐州紫极宫高天师如贵处授了道箓,并造了真箓,现下应在在于东鲁求仙访道,具体的在何处,我就不知道了。”
赵蕤笑骂道:“李太白这个小猴儿,去了这么久,也不说回家和妻子团聚,便又去游玩了。”
元丹丘道:“去岁太白曾到嵩山访我,似乎是在雒阳结交了新朋友,携友出游不亦快哉!”说着与赵蕤一同举盏又浮了一白。
聊得正酣畅,江朔忽道:“有人来了。”
元丹丘吃了一惊,他醉心炼丹,被司马承祯斥为异端,功夫在上清派中算不上一流,但内功也颇有修为,听了江朔之言凝神静听却未觉察有人靠近。
赵蕤却知江朔自服了两枚龙珠,就变得目达耳聪起来,这两年来练了玉诀,耳音更是变得极好,江朔此时说来了人,只怕那人还在百丈开外呢。他问江朔道:“来人现在何处?”
江朔道:“到院子外面了,是两个女子。”
元丹丘更是惊异,到:“出得此洞,行十数丈才到院门,朔儿你怎有如此耳力?”
赵蕤道:“出去看看便知。”
江朔边走边说:“一位是娘子,另一位却是个小女孩……咦……莫非……”他想一长一少两个女子,莫不是湘儿母女?然而她们怎会知道自己在此处?
想到此处,江朔当先急匆匆冲出霭里洞,赵蕤、元丹丘随着他一起转过院墙,果然见有两个女子,一个是一身简素的娘子,穿着杏色布袍头戴黄冠,倒似个女道士,另一个是穿着绿衫,尚未及笄的豆蔻少女,竟和江朔所言不差分毫,元丹丘见了心中大是称奇。
那杏袍娘子骑在一匹白驴上,唐人称驴为“卫”,妇孺出门多有骑驴的,奇在这驴竟是一身白色,没有一丝杂毛,看着直如一匹小号的白马相似,绿衫少女却是步行,此刻她站在柴扉外正在叫门,江朔道是湘儿和她阿娘,他急忙跑过去,不想心急慌忙居然拌了一跤,以他现在的修为自然不会跌倒,向前一纵稳住身形,但看来也颇狼狈。
那绿衫少女笑道:“娘子,怎地门内没人,门外来了个毛手毛脚的小黄冠。”
这时江朔已看清她的面目,这小女孩皮肤白皙,五官秀丽,却并非湘儿,他不禁大感失望,转身往回走,那绿衫少女却跃过来一抓他肩头,道:“哎小道士不要走,我有话问你。”因江朔穿着元丹丘的衣服,那女孩儿误会他是个小道士。
这绿衫少女纵跃的功夫也颇不弱,显是得过名师的指点,但以江朔此刻的修为,如何能让她抓着肩头,他身形不动,只以内力将女孩儿的手带得滑向一边,绿衫少女一抓落空,“咦”了一声,上步再抓,这次明明看着抓上他肩头,却如抓了条泥鳅般又滑脱了,江朔不愿与她再做纠缠,晃动身形施展穿星步,几步回到赵蕤和元丹丘身边。
绿衫少女回身对杏袍女子道:“娘子,这小道士会法术,古怪的很。”
杏袍女子却已看出江朔所使的绝非法术,而是一门极神妙的轻功,心想这荒僻之处如何有功夫如此精湛的小道童,再看紧跟随而来的赵蕤和元丹丘二人也都是道士打扮,一时倒也琢磨不透。
元丹丘自然也知道江朔所使的是十分高明的功夫,他轻声道:“朔儿,你何时学了这么高妙的武功?体内二炁已然化解了么?”话语中颇为欣喜。
江朔回道:“二炁尚未完全化解,不过大体不碍事了。”
赵蕤怕江朔一时嘴快说句曲洞之事,在一旁打岔道:“两年间自有奇遇,朔儿不仅保全了性命,还习得了上乘的武功,不过么,这些事我们挨后再说不迟,先解决眼前的事再说吧。”
他拿手一指,但见远处烟尘翻滚,不一会儿十余名劲装骑士策马穿过树林,向着众人奔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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