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川带着林小远回到那一片海滩，林小远才得以神魂完全脱离那根枯枝。
此时，站在阳光下，笑容灿烂的少年，正是林小远。
“川哥，我上次离开到现在，有多久了？”林小远有些疑问，他曾经在这个世界待了五年，但是等他返回现实世界后，发现时间并没有过去那么久。
但是如今林小远已经在旧土闯荡了快三年了，如果按照之前的时间流速进行比较，此时的长谷川恐怕应该老去了。
长谷川与林小远拥抱片刻后，双手抓住林小远的双臂，细细打量着。
看在，两年多不见，林小远已经十七岁，身高已经超过长谷川一头，但面容清俊且稚嫩，尤其是笑起来，眼尾的泪痣为其增添了一分神秘。
“两年多吧，我也不清楚这里，你的本源梦界和你所在的世界的时间，但是能隐隐感觉到，你我之间所经历的岁月，大致是相同的。”长谷川把林小远的袖口整理好，眼睛里还是笑意。
林小远视线落在长谷川的眸子上，没看出他在说谎，反而在里面感受到了奶奶的慈爱。
“大概是我们之间确立的关系吧，到时两个世界的时间线被统一了。”林小远有了猜想，而后捡起来那根枯枝，念头一动，枯枝就化成了粉末。
长谷川对林小远做出的动作没有明显的反应，而是对他的猜测提出了另外一种思路，道：“我记得，自己似乎是脱离数据的，也许，梦端系统的维护，导致这一方世界的数据更新有所延迟，抑或是为了给用户持续性的游戏体验，专门这么设计的吧？”
林小远很是意外，他没想到，短短几年没见，曾经虽然目光慈悲但是因爱妻与幼子被残害而险些堕落的男人，此时竟然能这么平淡地看待自己和自己所在世界全都是游戏数据这件事。
林小远心中叹息，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只是背对着长谷川，沉默地看向大海。
本来万里无云、碧蓝如洗的晴空，此时有了些洁白。
天上的太阳依旧在挥洒着光辉，落在云彩上，落在飞鸥的翅膀上，落在了徐徐涌动的海潮里。
就算这里被林小远和长谷川叫做“失落之地”，此时也有阳光普照，有海风轻抚。
良久后，林小远才肯定地开口，道：“川哥，你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长谷川之前闭着眼睛仰着头，享受着太阳浴，听到林小远这么说，嘴角微微上扬，朗声说：“是啊，只有认清楚自己的软弱，才有机会变得强大。”
林小远没说话，但是目光仍在闭着眼睛享受的长谷川身上。
“嘿——”
长谷川感受到灼灼的视线，没办法，只好睁开眼笑着打趣，“小远确实长大了啊——”
林小远没理会长谷川的调侃，而是正色道：“川哥，你说我是不是很坏，明明想让你变得更好，可是——”
风在吹，林小远像是被风迷了眼睛，快速地擦掉眼泪，继续道：“看到你没有我还是能过得那么好，身边还有个小孩，我又感觉，其实你跟以前那样就挺好的。”
林小远快速看了眼长谷川的反应，而后才不好意思地问道：“川谷，我这样，是不是很恶毒啊？”
长谷川没有说话，眼睛定定地看着林小远，像是在鼓励林小远继续说下去。
见长谷川沉默，林小远心中的烦闷彻底涌上了心头，自暴自弃地说：“我就知道！”
海风无声，浪花啪嗒沙滩溅起的水花，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着璀璨的光。
长谷川本来扬起的嘴角，渐趋平缓，但眸中还是一如既往地悲悯。
“川哥，我以前跟你讲的故事，其实都没说完。”
“我那个时候，虽然喜欢追蝴蝶老走神，看上去是不务正业，其实不是的！”
“我还上学的时候，那些嘲笑我的人，比如林大壮、黄蛋儿还有三春根他们，我都偷偷报复过！”
“比如趁他们上厕所的时候，朝他们扔石头，或者直接把镇子上的黄狗拽过去，让他们颜面掉光！”
“霸占我家田地的那几个，说我家坏话的，还有骂我是贱|种、丧|门|星的，都被我还回去了。腌菜的罐子被我砸漏了。”
“我找的石头，那可是我很喜欢的，个头不大，但必须要尖，并且要坚硬，否则砸人不疼，更砸不漏缸。但是也不能太厉害，因为如果把人打太疼了，就算自己藏得再好，也有可能被逮到或者迁怒……”
“有的时候，我好不容易逮到丑陋的蛤蟆，和看起来会吓到别人的蜘蛛，我都会好好养着，然后再给蛤蟆、蜘蛛或者蜈蚣长个温暖舒适的好房子……”
林小远说着说着，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止不住地流。
“这些我没做错，那是他们活该！”林小远抬起手臂，擦干眼泪，平淡地把孩童时期的手段盖章定论。
“但是，有时候，我也羡慕别人的家庭。”
“川哥，你知道吗？我上次回镇子，我心里有多开心？你不知道，因为我还没跟你讲。”
“林忍冬，林涛，我，还有最小的林北光，我们四个，是在我奶奶死后，才在一起玩的。”
“林忍冬是药铺林掌柜的独子，很叛逆，曾经扎着冲天辫，后来剃了个光头，可好玩了。”
想到这，林小远破涕为笑，可紧接着又失落了。
“这次回去，他没在家，听掌柜林叔叔说，他被强行带去修佛了，林叔叔那么厉害的人，都没打过……”
林小远声音越来越低，“可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高兴，因为这样的话，林叔叔就能只宠着我了。”
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林小远一屁股坐在沙滩上，眼中满是红血丝。
“明明，忍冬哥对我那么好，教我采药，帮我垦田，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我却那么坏！”
“还有林涛，林涛也没回来，他的父亲对我也很好，每年都给我衣服鞋子穿，那时候我不懂事，觉得林涛他爹总是闷着不说话，所以就不跟他玩，但现在想来，失去妻子，靠着给人修鞋把肚子抚养大的男人，总是把深爱放在心底。”
“可是我这一次回去，听到林涛没有回来，我也有瞬间的激动，我觉得我很强，所以我能活着回去。可是当我推开林涛家的门，看到那张弯了很多年的背和苍老面容时，我就感觉自己怎么就那么罪恶呢？我实在是——”
“最小的是林北光，这次回去，他比我晚，我当时听到远处的笑声时，说真的，有过一点失望。原来我不是最强的，还有人活着回来，而且，林北光的家庭，是最让我羡慕的。”
“林北光的父亲和母亲开了家面馆，我每次去的时候，婶子总是多给我打一个鸡蛋，葱花放得很多，说多吃这些能长身体。我那个时候，其实是不太爱吃葱花的，但是林北光家的饭就是最好吃的。”
“林北光岁数最小，但很义气，会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挺身而出，还专门提议成立了[天门派]，专门与镇长儿子林大壮那几个老欺负我的人进行对抗，可惜后来我们四个打不过他们那么多人，最后连招牌都被林大壮给砸断了……”
“九个月之前，我跟林北光商量，先沿途去找没了音讯的林涛，之后再去参与历练，可是走着走着，在黑面狼廊面遇到了怎么打都不可能打得过的对手，最后幸好遇到了很厉害的人，他把林北光送走了，不然林北光估计就得死在那。”
“但是那条路，是通往何处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林北光在离开前，哭着喊着，说让我记得，一定要去找他，还让我将来把他曾经藏起来的信，拿出来给他的爹娘看……”
“帮扶我长大的三个好兄弟，一个被迫皈依佛门，一个音讯全无，一个下落不明。”
“现在，就剩我自己了……”
林小远说不下去了，只是抱着腿，任由眼泪流下，呆呆地看着不断起伏的大海。
长谷川坐在林小远的身边，从林小远开始哭的时候，他就没有说话。
都不容易啊。
“小远，没有人怪过你，这一路走来，辛苦了。”长谷川拍了拍林小远的肩膀，轻声安慰。
林小远抓起一把沙子，并没有用力攥紧，任由沙砾从指缝间流逝。
“川哥，再给你讲讲这两年多，我经历些什么吧。”
大概是林小远压抑了太久，他太累了，所以想放松些。
而长谷川刚好合适。
就算没有契主和从者这层关系，长谷川也曾救过他两次。
更何况，长谷川还是一个由数据变成梦端用户的人，刚好合适。
林小远在童年时，也曾追过蝴蝶，跟蜘蛛聊天，同蛤蟆诉苦。
随着林小远的讲述，那些压在林小远心头的重担和人命，都被暂时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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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姐妹花凋零，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络腮胡子死前的谎言和嘱托。
总是甩着刘海的风骚少年从空中跌落，瞳仁涣散。
哭喊着孙子名字的老人抱着别人的孩子尸体痛哭。
少男少女终于在最后明白对方心意，死在同处。
守城的将士们悍不畏死，冲在凶兽恶神间，想要收回壮士们的遗骸。
苍凉的古祭祀曲，起音是凄婉哀伤，中途激情昂扬，尾音悲壮杳远。
从此再无红袖招。
天不佑骑士，更不爱护众生。
之后在黑面廊庙，失去红颜与兄弟的阿狗，强压怒火，驱狼逐虎，裁剪命运，去天上捉月亮了。
而林小远自己，被迫离开好兄弟林北光，在废墟中成就天火修者。
再之后，新朝来人，明知实力差距大，林小远仍在为弱者争辩。
穹顶之上，了解强弱都是相对的，穷尽积累只争当世。
去新朝，答天子辩。至项府，战南华。观库藏，法灵成。
烈火燃阳，天火属三。遍观五行书院，增闻广智，认定自己便是恶水。
山拦石阻，大江毕竟东流去。
于是，金榜寻名，入旧土新朝之下的逐鹿秘境，寻找化龙机缘。
之后又是不断地征伐，期间遇到了一个问自己关于善良与正义这个问题的青年。
那个青年好像挺英俊，可惜缺了只耳朵，名字叫什么来着？
他可能叫吴先灾，又或许不是。
当时青年男子为了能活下去，所以鼓足勇气道：“我会变强的，我会向你证明，纯粹的善良和不会迟到的正义。”
林小远自己又是怎样回答的呢？
自己好像是这么说的——
“在别人看来，我对别人是迟来的正义，对我来说，那个迟来的正义是我在当时情境下能做出的相对最优解。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你没必要用余生来向我证明你所持观念的正确性。一是我根本不在乎，二是对你来说这样太累了，不是吗？”
那个青年男子在听到这句话后，虽然沉默，但目光并没有示弱，反而在构思之后，朗声道：“累又怎样？总比麻木不仁无所事事要强。”
而自己当时是笑了，并拍手称赞：“你很有趣，那我祝你带着那个名叫吴威來少年的未来，连同钱甄夺、花步丸、向曜全、艾美丽、钟得鸣他们的那一份，好好活着吧！”
在缺了只右耳的青年愣神时，自己还继续调侃：“所以你看，我之所以理所当然地接受自己的虚伪，是因为我早就做好背负这一罪责的心理准备了。由于我不够强大而导致的非必要牺牲，我都会尽全力记住的。”
血月当空，林小远自己放过了那个缺耳的青年，更没收赎金。
那可是心向正义永怀梦想的人啊，真心舍不得将之毁灭。
所以在青年离开时，自己还劝过他——
“如果承担不了，那就放下吧，没人怪你。”
“逝者已矣，别背负太多，真的会很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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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林小远将队伍在艰难度过数重考验后，队友们为了成全他而短暂离开。
乐园的奖励很特殊，林小远两次经历了世界的诞生与毁灭，最终在劫灰中重生。
再之后，功法大成，雷火圆满。
三花聚顶后，耸身乘虚，便来到了此间。
“川哥，我讲完了，心里好受多了。”林小远红着眼睛，泪痕已经干涸，声音沙哑。
长谷川在林小远讲述的过程中，一直轻抚着林小远的背，像是给孩子顺气。
而等他看到林小远红着眼睛忍住不哭的时候，长谷川怎么能不知道这种压抑的心情？
在他爱妻和幼子在他怀中冰冷，连尸体都难拼完整的时候，长谷川更是崩溃。
而此时，他已经走了出来，当初林小远陪着他，现在也该他来帮助林小远了。
“哭吧，没事，我在的。”
“好孩子，委屈了。”
“会好起来的。”
长谷川声音轻柔，手心上移，轻轻揉着林小远的脑袋。
林小远仿佛回到了儿时，被人打得皮青脸肿的他躺在奶奶怀中，奶奶也是这样摸他的头，柔声鼓励他的。
憋了好久的郁气，终于得到了释放。
只在此时，失落之地的海浪，有了潮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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