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侍此刻莫名亢奋,他想起公羊子跟他说过的话。
这世上藏着很多龙,卧着很多虎。
安化侍已经见到了世间的诸般龙虎,虽说还未得见那些越过凡人境的大能巨擘,但足以令他找到了更多活着的意义。
不仅仅是为了叶家,不仅仅是为了温叔牙的遗嘱,不仅仅是为了从血泊被捞出就背上的沉甸血债。
见过大鹏的人,不再安于蝼蚁。
此刻的安化侍双眼明亮,不再像以往那般空洞无神。
他忽然又想起了蓝仟夙,想起那碗冒着热气的花粥。
直到陆某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才缓缓从无尽遐想中抽离出来。
“旁人能开辟一道源炉便已是大幸事,你眼下诸般机缘造化自有深意因果。你也别怪我们瞒你,道爷儿即便知晓一些内情也还不能告知,不然反而会害了你让你有杀身之祸。”
此刻的陆某人仿若心事重重,随即按照惯例又说了一句泼冷水的话。
“再者说,刚刚我们说的那些仅仅是假设。道爷儿不认为你能开辟太古熔炉,毕竟这机会太过渺茫。道爷儿也不认为你能恢复道宗源炉修为,毕竟我不太相信公羊子那家伙。”
说完这些,他轻轻指了指不远处的地狱吠咜。
“看来所谓的五行源炉正道并不适合你,你天生就是我鬼道与魔门弟子。好好开辟鬼府然后和神念意海并行修炼,仅凭这两门也足以令你屹立于凡人之巅。”
安化侍也清楚一切都并非易事,眼下也并未好高骛远。当下他已经恢复了一些气力,握紧鬼彻运转起阴阳司命抄的祭师功法,让真气在四肢百骸游走起来。
陆某人见状也不再多言,准备驾驭棺材就此离开苍梧岭。
“嗯?”
便在此时,陆某人忽然又发出一声惊咦。
此刻的鬼道人正双手引诀,但不远处被他真气掌控漂浮空中的棺材竟纹丝不动!
“有点不对劲,都到我身后来!”
八步赶蝉立刻将安化侍护在身后,二人望着陆某人引诀的手掌,眼神也随着颤抖的苍老手指而紧蹙起来。
“为何这棺材在抗拒道爷儿的御空?仅凭这相弘鸟不应该这般纹丝不动!”
陆某人心中生疑,快步朝棺材走去想要一探究竟。谁知还未等他来到近前,漆黑硕大的棺材忽然不受掌控地拔地而起,凌空跃起十丈后直奔苍梧岭深处遁去!
与此同时,陆某人眼疾手快立刻飞身而起,大袖一挥便伸出两只粗壮鬼手朝棺材紧紧攥去!
隐境大宗师的秘法自然玄奥凌厉,棺材被瞬间抓住发出剧烈的挣扎。陆某人咧嘴浅笑稍稍定下心来,谁知此刻苍梧岭深处又传来一道叹息!
和以往一般却又更加悲怆的叹息,苍凉悠远,亘古神秘。
这声叹息并不算声势浩大,但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八步赶蝉的神色变得异常紧张,盯着天上和棺材对峙的陆某人一眼不眨。安化侍亦感觉心神乱颤,立刻运起祭师功法对抗这股苍凉的力量。
“遭了,地狱吠咜!”
天上的陆某人忽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倒头歪斜着从苍穹坠了下来。下方二人赶紧上前迎接,只见陆某人落到一半竟好似又恢复了气力,调转身子稳稳地落回到了地上。
“师父,可曾伤到?”
八步赶蝉一脸担忧神色,但此刻陆某人却没心思说这些。他死死盯着飞向苍梧岭深处的地狱吠咜,起身作势便要追上去拦阻。
“老陆,性命要紧,大不了棺材和相弘鸟我都不要了!”
“师父,万万不可冲动,苍梧深处禁地没人活下来过!”
陆某人丝毫不听劝阻,一改往日惜命猥琐的皮相,甩开两位少年的胳膊便飞上了天。
“相弘鸟是小事,若是没了地狱吠咜鬼彻便再无镇压封印,若是它完全醒过来不光安小子会死,整个修行界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言罢他不再多言,望着地狱吠咜消失的方向,那里有茫茫群山漆黑一片,入眼皆是难以言喻的肃杀与苍凉。
苍梧岭禁地亘古长存,自古以来从未有人活着从禁地深处走出来过。
没有人知晓禁地内究竟有什么,毕竟没有一张活着的嘴巴能够诉说。
但眼下,这位苟活了十三世的凡人境下大宗师准备决绝硬闯!
一声长啸,声传千里。
剩下的十一颗头颅纷纷从四面八方飞来,陆某人留下一句话,随即换上了那颗血红色骷髅头骨。
十一颗头颅皆面目凶厉狰狞,吐着舌头直眉瞪眼在他身旁呼啸怪吼。陆某人施展阳墓大貘召出一块墓碑,驾驭其上仿若来自阴间的幽冥鬼帅。
墓碑上腾起层层缭绕不息的鬼焰,载着陆某人朝苍梧岭庞大的黑暗中绝尘而去。
“八儿你带安小子先回鬼门老山,我若寻到地狱吠咜自会回宗门寻你!”
这句最后的尾音,没有丝毫畏惧。
这天是南靖历一四九年二月十三,又一位大宗师级别的修行者选择踏入了七大禁地。
原地剩下的两个少年面面相觑,互相看着对方冷汗直流的面堂。
“安公子,你打算怎么办?”
“先说你,你现在怎么想?”
八步赶蝉此刻异常纠结,他看看依旧昏沉的夜色,望着天际消失的鬼气发了会儿呆。
随后,他好似是想通了什么,整整自己的高冠与衣衫面向苍梧岭深处。
“安公子,师父是我的授业恩师,我虽贪生怕死却也尊师重道。眼下师父一人独闯禁地生机渺茫,我准备前去找他,即便是就这般死了也无所谓,下了地府还是我鬼道的地界儿,我熟悉不怕生分!”
眼下可不是随口说说的时候,毕竟禁地不会和任何人开玩笑。安化侍从来都贪生怕死,说实话他没有八步赶蝉这份洒脱与决绝。但陆某人却是为了他的棺材与鬼魄才以身犯险,这又让他良心上着实过不去。
面对这种生与死的考验,安化侍只能扪心自问,既不鄙夷自己也不理解自己。
良久,他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直接将半边脸打出了血。
“八兄,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离去,你我两个锋境进去绝对有死无生,即便寻到了老陆也不过是多余的累赘。我是好不容易才苟活到今天的,我爷爷跟我说过不准我随随便便死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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