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上邽城破的当晚,祁复延等内衙之人,不再枯等时机,意图孤注一掷夜袭南阳王府,做足了准备后却愕然发现,被不知何方神圣抢了先手,将司马保掳了走,那人正是张春。
原来,张春自从被司马保夺官褫职之后,还曾几乎要被投入大狱。得亏长史淳于定等旧党,纷纷阻谏,才使司马保改变了主意,但也公开表示,将张春贬为庶民,今后绝不启用,且勒令他在家面壁思过,好好反省。
此后高岳率军大举北伐,进攻上邽。司马保多次点将率兵抵御,连久瘐牢中的杨韬都被释了出来,却提都不提他张春的名字。在杨韬出了上邽便直奔秦军阵前主动请降、狠狠打了司马保的脸面同时,张春幸灾乐祸不已,但也清楚的明白,这一回,司马保对他多半是死了心。
张春怨恨的心,几乎日日滴血。从前他在秦州这一亩三分地上,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司马保对他是言听计从宠信有加,同僚对他是一呼百应谄媚奉承,端得是威风的紧。结果不知怎么就搞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像只狗一样被玩腻了的主人厌憎,无情的关了起来。
虽然被勒令在家反省,但张春岂能就此认命。他很快便悟出了个道理,什么主仆情分臣子操守,都统统去他娘的蛋,你不仁则我不义,司马保能做初一,老子便就要做十五。趁着从前的积威还没有消褪,必须要赶紧行动起来。再迟了,等到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的时候,怕是连个杂役都使唤不来。或者,万一城外的高岳军攻了进来,他也多半没有好下场。
于是张春便私下将杨次叫来,商量一番。杨次自从抵御高岳不利、战败而归后,被失望气恼的司马保当众责打,也是恚怒羞惭窝了一股子鬼火。当下两人一拍即合,很快制定了劫持司马保、北上成纪城再做打算的决定,并开始立时召集串联可靠人手,打算几日内便迅速执行计划。
杨次临出门的时候,张春特地悄悄交待,这件事,就不必告知淳于定了。可叹淳于定此前数次在司马保面前为他说好话,但张春刻薄阴损,暗忖淳于定年老体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举大事时要的多是能厮杀的战士,淳于定要之何用,带着他怕还是累赘一个。此外将他蒙在鼓里,反而还能够麻痹人心,不会提早露出什么马脚。于是淳于定妥妥的做了张春的弃子,直到上邽城破,被秦军俘获不提。
张春心思颇多,眼珠一转又想到,毕竟是行背叛事,成了也就罢了,万一事败,就算留的小命在,那他也成了众矢之的。为了保险起见和遮人耳目,他决定自己不出面,也不让杨次出面,要另找一个替死鬼做出头鸟,在名义上做带头人。于是张春心中迅速锁定了人选,寻机偷偷溜出府去,去找了坐困愁城百无聊赖的李豹。从前他对李豹不屑一顾,当下主动来访,李豹很是意外,更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待听罢张春的来意,李豹愕然之余,心中倒立时活泛起来。背叛不背叛,在李豹这里基本不是问题,心中也没有什么负罪感。关键的是,劫持司马保北逃成纪这件事上,他最后能得到什么好处。
张春早备好了说辞:“我只说三点,你自己思考。第一,自从你归附南阳王以来,可曾得到过重用?与其在他手底下埋没抑郁,倒不如干脆另起炉灶;第二,实不相瞒眼下本将军受了些挫折,正是困境的时候。若是你能助我成就大事,便是雪中送炭患难见真情,日后我定当以心腹待你,等我站稳了脚跟之后,给你加官进爵保你富贵都不在话下;第三,城外的高岳大军,随时就要攻进来了。你作为他的叛将,一旦落网,是什么结果不用我说,自己心里更清楚。”
末了张春用一种为李豹切身处地来设想的口气道:“你放心,等到去了成纪,咱们将司马保监禁起来做傀儡,然后打着他的名号来招募人手,再慢慢发展。实在不行,远奔塞外也不是不可以。你现在不见容于司马保,与高岳也已成了仇人,基本上是无处可去。总之只有跟着我走,听我的安排,才能有好出路。”
张春虽然是连哄带骗再威胁,但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尤其是从李豹的角度出发,的确也一时更没有别的什么好路子走。于是李豹略略思索,当即便点下头来,表示愿意同心协力共举大事。
张春心中冷笑,暗道李豹果然是蠢人一个。但总算是成功的将李豹拉下了水。于是两人初步约定了计划,张春言道不宜久留,迅速的出门而去。李豹一扫郁闷的心情,兴奋地憧憬起将来种种。
于是当晚,张春等人,率了旧部两千余人,突然袭击南阳王府,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将方从酣睡中被惊起的司马保拉下床来,强拥着一窝蜂的从北门冲出,直奔成纪城,并以司马保的名义叫开城门,从而彻底掌控成纪城。
司马保本来从睡梦中吵醒,被一伙不明身份的全副武装的人冲进来,架了就走。他初时以为被高岳军所俘,惊骇惧怕几欲昏厥,结果后来愈发觉得不对,待到出了北城后,才发现原来竟然是部下作反!司马保恚怒不已,高声叱骂,他并不真正糊涂,虽然似乎是李豹领头,但司马保心中无比清楚,在上邽毫无根基的李豹,连马前卒都算不上,真正的幕后操纵者,必然是张春无疑。
到了成纪后,司马保随即便被控制住行动,被软禁在一处狭小的院宅内,四周有大量兵卒守卫看管,虽然衣食住行仍然暂且照常供给,但实际上已如囚徒。隔了数日,张春才来见他,张口便索要南阳王印玺,被司马保严词拒绝,更且大骂一顿,言道张春狗胆包天,要么放了他,要么就动手弑主;若敢强逼,就立时将印玺摔碎。张春从少时便在王府听差,积年之威,下意识还是有些犯嘀咕,不得已只好悻悻离去。
但大小事务公文,都需要加盖印玺来增加分量,张春终究不死心,自己不便再出面就又遣杨次去好言相劝,但仍旧被司马保当面骂了个狗血淋头。司马保盛怒之下,还操起茶盏掷来,险些将杨次的头脸砸破。慌得杨次一溜烟逃走,懊丧地向张春回报,言道司马保不仅不给印玺,还扬言道张春如此悖逆,天地不容,将来定没有好下场,不信走着瞧。
张春闻言,气得七窍生烟,他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像只恶狼般在屋内急速的来回踱步,蓦得停住脚,将杨次招到近前来,咬牙切齿低声道:“干脆,去叫李豹再去一趟,暗示他,不行就用强的,什么手段都可以,反正只管让他做出头鸟、让他做杀人的刀。”
张春一时恶向胆边生。但杨次多少还是清醒的,见张春满面狰狞扭曲,不禁迟疑道:“……如此怕是不妥。将军的心情我倒也理解,不过就算是想除掉他,起码现在不可以。如今南阳王在咱们手上,便可以有一块金字招牌,无论是战是降是走,都有转圜余地,也可以用他的名义,来处理很多咱们本来不方面出头的事情。将军三思?”
张春如狼似豺般,在屋内来来回回。转了半晌,才停住了脚步,呼出口气道:“”你说得对,眼下确实不可轻举妄动。等到日后咱们站稳了脚,或者是局面不可挽回的时候,再做计较不迟。算了,暂且不管他,权当养着,不过严加看管就是。”
于是司马保便被彻底的监管起来,失去了绝大多数时间的自由。从威权无匹的王者,突然降为一介囚徒,而且还是被从前视为心腹的部下所背叛,司马保根本无法接受这巨大的悬殊对比,日日在住处拍桌子,砸东西,兼且破口大骂。不过张春根本懒得理睬,也从不去看他,还有意怂恿李豹去“控制一下”司马保。李豹从前被司马保各种轻慢冷遇,很是失望怅恨。眼下竟然能够当面训斥责骂于他,更是兴奋地很,不用张春多暗示,每每都昂然而去,戳着指头对司马保言出不逊,觉得心中扬眉吐气无比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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