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的速度很快,仙遗之地几乎没有人跟得上。
但,总有人跟得上。
他们刚刚飞出仙遗之地没多久,就发现前面有人在等他们。
大路边上,有一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男人抱着一把剑,坐在一棵白杨树下。
他闭着眼睛,静静的等着。
他在等一个人,或者说,他在等一场失败。
追风从空中落下,落到他身边,身形变换到合适大小,抬起两只前爪,抱爪行礼,道:“路师兄!”
路君行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浑浊,他看着追风,笑了笑,点头道:“速度很快。”
“师兄最快。”追风嘻嘻笑道,皮了一下。
秦然走过来,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壶酒,丢给路君行,问道:“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我修的是山河剑,自然得切身实地的感受这片山河。”路君行道,“以足丈量天地。”
他接过酒壶,掰开封口,浅浅喝了一口。
路君行的外在年龄是三十岁,但他此时的气质却垂垂老矣、仿佛行将就木。
看着他,秦然叹道:“我们得有四十几年没见了。”
跟无垠剑宗开战,路君行没有回来。
“往后还有漫长岁月。”路君行却笑道。
秦然也取出一壶酒,举起来示意路君行。
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对饮一壶酒。
其实修行中人,不必在意太多。人生在世,不过是且行且珍惜。最多,是将情意、愁绪都装在酒里,一饮而尽。
喝了酒,便算是叙了旧,秦然提着酒壶,终于向路君行问道:“现在你还害怕失败吗?”
路君行向他示意自己的样子,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他被心魔折磨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害怕失败?
路君行太过无敌了,没有人打得过他。但他以为自己不会一直无敌,而越晚失败代价越大。
于是他想失败,然后害怕失败,进而,害怕失败成为了他的心魔。
……他急需一败。
“我在这里等你们……”他的视线越过秦然,看向秦然身后的李诗音,“就是等你赐我一败。”
李诗音将身体站直了,剑出鞘了一般。她回望着路君行,杏眼眸子里有一种名叫战意的东西迸发了出来。
无垠剑宗一战后,她就没有正儿八经的战过一场了……方才渡劫斩杨少爷,不过热手而已。
三十几年来,她作为妻子、作为母亲,温柔、母性附着在她身上,化作剑鞘,将她锁住,遮盖了她身上的锋利。
这一刻,遇到路君行,这个仙遗之地最强的剑修,她的战意再起。她这把剑,再度出鞘。
她再次变得锋利!
两个顶尖的剑修隔空对视,视线化作剑意在半空交锋,站在中间的秦然承受不住,默默让开,将舞台交给他们。
“师妹,我能败否?”路君行问道。
“师傅曾教过我一首诗,诗是这样念的……”李诗音伸出右手在身前,修长的手指微握,手心亮起星辰之光,她凝眸望着路君行,缓声念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我这把剑磨了三十年,就是为了在今天示与师兄。”
她手心的星辰亮起来,她声音清脆,断喝道,“我将赐你一败!”
随着她手心的星光明亮起来,路君行浑浊的眼睛跟着亮起来。
他还坐在地上,但他的手已经握住了怀中剑的剑柄。
“叱嘤……”
没有剑出鞘。
但分明有清越的剑鸣在人耳边回响。
有风起了……
那不是风!
那是密密麻麻的剑气从两个剑修身上扩散开来,细密的剑气散开、争锋、交织,形成了风。
“呼……”
风吹开!
“噗噗噗……”
路君行靠着的白杨树被风吹断,树干被细密的剑气瞬间磨灭。大树“轰隆隆”倒下,在倒下的过程中,又被无处不在的细密剑气搅成了木屑。
粉末一样的木屑被风吹起,随着一起向外扩散。
那风所过之处,花草树木、山石泥土,都一起变成了粉末。
粉末混合着木屑,被风一起吹着。
秦然顶不住剑气、也顶不住两大剑修对抗而形成的威压,他拽着追风的尾巴一退再退,连连退去两里路。
方圆两里,内部以剑气形成了一个恐怖的场域,场域内所有东西都被细密的剑气绞成粉,地面都凭空矮下去丈许有余;
外部以草木山石混合而成的粉末为界限,粉末飞速旋转着、沸腾着,砂轮一般,从地面一直到九天之上,形成了一个粉末屏障。
粉末屏障旋转,带动气流,周围的云被吸引过来,又被场域内的威压摄住,层层叠叠裹进了那两里范围内。
有机灵的小动物早就远远的避开那道此地了,但总有愣头青憨憨一样冲上去。一头二品飞行妖兽飞过去,撞在粉末屏障上,瞬间就被搅成了血沫。
风云色变,天上云层继续堆叠,一层又一层,变得黑压压的,压得地面极低。
有雷声响起,有电蛇游走。
秦然拽着追风的尾巴站在外面,他抬头看,天黑了。
“爸爸……”追风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打不过我。我不用跟你一起跑。”
秦然瞥他一眼,不说话,追风自己老实下来。任由着自己尾巴被秦然拽着。
……爸爸拽着他尾巴,显然不是救他。
“劈叉……”
屏障内,黑压压的云层中忽然有一条电蛇游走出来,它伸长脖子,瞬间从天上劈到地下。
而在这一瞬间的同时,那疯狂旋转着的、砂轮一般的粉末屏障停下来,散成粉末,悬浮在空中。
“轰隆!!!”
下一刻,巨大的雷声轰鸣!
屏障内的威压猛然向外,形成大风,将悬浮在半空的粉末吹动。
粉末吹来,秦然下意识的眯起眼睛,眼睛刚刚眯起,他就看到屏障内有两道剑气亮起来……
“当!”
剑气相撞,发出响彻天地的清鸣。
迷眼睛的粉尘还没有散去,巨大的声响又让人耳鸣,秦然站在灰尘粉末之中,感觉世界都安静了。
而他还没从耳鸣状态恢复过来……
“当当当……”
细密的金石交击的声音就已经响了起来。
粉尘散去,他睁开眼睛,向前面看过去,正见到两道流光从地面向空中蹿上去了。
……地面,已经是一个直径为两里、深度为一丈的规整的圆柱形深坑了。
他们在天地之间穿行、交战,速度极快,他的视线很难跟上他们。他们出招太快了,一次照面,瞬间而已,便能递出百十余招。
两个顶级剑修交战,没有华丽的剑气,没有绚丽的招式,他们都把剑气凝实,附在剑上,朴实无华的战斗着。
一次近身,李诗音没能跟上招式,被路君行一剑劈飞,砸在一座小山上,身体直接陷进山体,将山体洞穿。
路君行追过去,手中剑划过被李诗音钻出来的山洞,山石像豆腐一样被切开。
当他追到山那边,那个山洞被扩大了好几倍,形成了一个洞穿山体的巨大空洞。
这边的李诗音已然准备好,当路君行追出山洞,她一剑劈斩,路君行持剑招架,被一剑劈入了山体之中。
“天外飞仙!”
李诗音不敢追进去,召唤两道巨大的星辰剑气轰进路君行砸出来的人形山洞中。
顿时,山石溅射,烟尘四起!
李诗音看不清楚状况,持剑等在外面。
“山河降临!”
但烟尘未散,便有剑气山河先于烟尘冲了出来,将她囊括其中。
“万剑归宗!”
面对山河降临,她将手中剑一转,无数道剑气激射而出,撞在路君行山河之域的每一道剑气之上。
一道星辰剑气撞击一道山河剑气,将路君行的山河之域撞散开,她身形一展,冲了出去,迎着路君行就是一道剑气。
剑气劈开烟尘,路君行侧身让开,反手一劈……
“剑履山河!”
黑白剑气墨水一般泼洒而出,迎着李诗音扩散。
“梦幻星辰!”
极速飞行的李诗音强行停下,左手一挥,数百颗星辰丢出,丢在那副山水画上,再轰然炸开!
“砰!砰!!砰!!!”
在山水画还在绘画之际,梦幻星辰就将它炸毁了。
细密的星辰剑气夹杂着山河剑气天上地下雨水一般随意攒射,李诗音身负守护剑意,撞进混乱剑气之中,再次与路君行近战起来。
秦然……和追风不敢靠近,只远远看着。
他们看到那攒射开来的剑气将那座小山射成了筛子,不由得为它默哀。
李诗音和路君行战斗至酣,状态解放,越打越快,越打越激烈,被他们纳入战场的地盘越来越广,他们的身形也渐渐向远处而去。
他们战斗过的地方,都会留下锋利的剑气和无形的剑意,秦然路过时,得小心翼翼的,如此,他慢慢的跟不上他们了,只得叫追风跟过去照看着。
跟着剑气追了三天三夜,这一天黄昏时分,他才在一处悬崖边追上他们。
这时,李诗音和路君行靠坐在山崖两边,都受了重伤,都是靠着巨石和手中的剑才没有倒下。
追风也浑身是剑伤,他趴在两人中间,无聊的甩着尾巴。
看着这幅画面,秦然问:“谁赢了?”
两人都无力的摇头。
“谁输了?”
还是摇头。
追风举起爪子,道:“我!”
秦然看他一身的伤,疑惑道:“关你什么事?”
“我再不出手,你来看到的就是两具尸体。”追风撇嘴叹道。
秦然了然。
他向左看了看李诗音,向右看了看路君行,而后往右边走过去,来到路君行身前,他看着路君行,叹道:“可惜,还是没能除去你的心魔。”
路君行闭上眼睛,嘴角浮现笑容,他缓缓摇头。
“怎么?”秦然不解。
路君行睁开眼看向秦然,眼睛不复浑浊,很干净,有笑意。
他沙哑着嗓音,道:“没有输,也没有赢。没有败,也没有胜。”
“所以……”秦然问道,“你想通了?”
路君行点了点头。
“恭喜恭喜!”秦然笑着祝贺。
为路君行处理了伤势,他来到李诗音身边,小心翼翼将她抱在怀里,而后仔仔细细为她清理伤口、处理伤势。
他为她疗伤时,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看,脸上总有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出来,她很得意、也很高兴。
秦然看她一眼,道:“高兴了吧!?”
“嗯!”李诗音点了点头。
路君行因为不败是心魔,但对于仙遗之地所有的剑修来说,败不了路君行是他们所有人的心魔。
如今,她与之正面一战,不落下风,那么她的心魔,可以去矣!
秦然为她疗了伤,又将她抱在怀里,一起坐在山崖边,看太阳落下山去。
“师傅,你会不会一直帮我疗伤?”李诗音问道。
“会。”秦然点头。
“师傅,我们会不会成仙?”
“会。”
“师傅,你会不会一直爱我?”
“会。”
“师傅,我们下辈子也会在一起吗?”
“不会,因为我们这辈子会直到时间的尽头。”
“师傅~”
“嗯?”
“我好喜欢你。”
“我也好喜欢你。”
“你不许学我说话!”
“夕阳真美。”
“什么?”
“如果想对喜欢的女孩子表白,直接说喜欢不好,就可以赞美天气。比如说月色真美。”
“咦~”
“喂!!爸爸!”这时,边上有只金色的小老虎举起爪子喊道,“我也受伤了,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秦然没有听到。
“喂!”那边有个百年老光棍举起手喊道,“你们夫妻俩注意影响,我还在这里啊!”
李诗音也没有听到。
夕阳西下,暖黄色的光照过来,照在山崖上,左边有一个流浪剑客靠着山石抱着剑,嘴角一抹放荡笑容;右边一对依偎在一起的夫妻,耳鬓厮磨,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中间趴着一只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小老虎,长长的尾巴甩来甩去,他十分欢快。
当风吹过来,这一幕定格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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