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想了想，道：“进来说话。”
杨志推开房门，缓步走了进来，微微看了一眼李师师。
李仁却已经给他盛了一碗小米粥，单手往前递了递：“吃了没？”
杨志赶忙双手接过，咧嘴一笑：“敢洗刷完呢，那人就到了，哭的老惨了，还没来得及去膳房那边呢。”
“坐！”李仁指了指一边上的座椅。
杨志半个皮鼓坐下，一边喝一边道：“那主公的意思？”
“那人还在门外？”李仁擦了擦嘴角的米脂，不是很上心的一问。
杨志吸了一口米汤，嘴里含糊着点头：“还在，说是什么跪在小门外，侯爷不见他，他就不起来。”
说完这话，他自个儿都忍不住冷笑了起来，目中那种鄙夷的神色，丝毫不掩饰。
刘昌祚现在是一个烫手山芋，说出这样的话，那来的人完全就太把自己当做一回事儿了。
李仁会怎么做，他闭着眼睛想一下，都能想象得到了。
“让他走，不走就把腿剁下来。”李仁神色平静的说道：“看他以后还怎么跪在地上要挟他人。”
“喏！”杨志站了起来，放下手里空荡荡的瓷碗，就要转身退出房门。
李师师却在这个时候赶忙道：“且慢！”
杨志止住脚步，眼帘低垂，也没说话，。
李师师看着李仁，忽然笑语道：“阿郎可曾想过，你要是真的剁下那人的两条腿，东京城中这些耳目会怎么渲染这件事情？”
“不外乎就是说我和刘昌祚同流合污，现在刘昌祚事发，我杀道友祭天了。”
“杀道友祭天？”李师师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品味这话的韵味，她不由嫣然道：
“阿郎这话说得十分有趣……不过，依照妾身之间，此人不见便是，但是却可以让人故意把消息散播出去。
就说刘昌祚曾经为文定侯手下大将，眼下被问罪，自然有人请求侯爷出面说情。
这本身就是人之常情。
等到这种声音在东京城中成为主流以后，阿郎便可以做出一副为大势所逼的模样，上书请求宽大处理刘昌祚的事情。
这样一来，阿郎便可以全身而退。”
李仁闻言，思索了一会儿，这才道：“诗诗说的，可谓之中庸？”
“装聋作哑，趁为大势所迫，便可以成为众人口中的庸人，如此有何不好？”李师师反问了一句。
李仁抬起头来，看着把这番话一字不拉，全部听完的杨志，却发现杨志脸上完全是一副文盲看论语的表情，顿时无奈道：
“夫人说的，你都听到了，照着做吧。”
闻得此言，杨志整个人无比放松舒畅，拱手道：“主公放心，属下必定把一切都做好。”
看着退出去的杨志，李师师忽然发出笑声。
李仁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止住笑声，认真的说道：“杨志不错，现在你身边不需要太聪明的人，只需要闷头执行决策的人。”
“你说的不错。”李仁站起身来，朝着房门外边走去。
李师师自个儿从上到下都像是松了一口气，她真的害怕李仁争一时之气，不肯低头。
客观点说，自从王寅、柴鸿、张成安三人联手置办军器作坊失败的时候，她就相当于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自然，她觉得自己“死过一次”之后，对于人世间所有的东西都看得非常开，比如名利这种人人追逐的东西，很多时候在她眼中就真的成为了过眼云烟。
而至于她想要的东西，她心中却总有一股令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自信。
这天下间的一切，对于她而言，仿若是唾手可得。
“阿郎去何处？”李师师轻轻的唤了一声。
“随处走走。”李仁的声音从房门外边传进来，踩踏着雪水的声音依稀远去。
“肉儿，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孩儿。”李秉常的声音说不上温柔，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痛苦。
那年轻的小娘伸手把散落在耳朵边上的头发往耳廓后边轻轻一撩，看着怀里已经熟睡的孩子，她抬起眼眸来，看了一眼这个昔日的皇帝，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安慰的、共勉的、甜蜜的……
等等等，最后全部汇聚在一起，变成了微微的颔首。
“嗯。”肉儿点着头。
李秉常忽然兴奋地说道：“文定侯已经应答我，将他的庖厨之术，传给我们的儿子，将来他的生活必定不会枯燥的。”
肉儿心中想着那个面如冠玉的着浊世佳公子，怎么也没法把他和人屠这两个字眼儿联系到一起。
远在兴州城的时候，她就听说是这个年轻的汉人统帅，杀戮光了西夏最为勇敢的猛士，令自己的夫君成为了亡国之君。
但那个时候，她还未曾见过李仁。
第一次见李仁的时候，便是在教坊司的小黑屋外。
那个时候，李仁是她的救命恩人。
仇人和恩人角色转换的如此之快，令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看着怀中熟睡，很是安静的小儿，肉儿此刻心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痛恨李仁，还是感激他。
她是这个孩子的生母，可孩子一出生，她就面临死劫。
能活下这两年来，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她很清楚，在这个孩子懂事之前，自己必死无疑。
因为梁夭夭必定会成为第二个梁太后，学着梁太后，利用自己的儿子掌控大夏国的朝政。
那么很自然，自己这个生下太子的低贱宫娥，就一定要死。
甚至于知道这件事情的所有人，都要长眠于地下。
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安全的。
同样，无论是宋人还是辽人的史官，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情，更加不会有人记录下这件事情。
几百年，乃至于上千年之后，人们都会认为这个孩儿的生母，便是梁夭夭。
“莫恨李公。”李秉常轻声说着，扬了扬手，示意肉儿把小儿放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睡。
肉儿目光平静，脸上也没什么变化，仙鹤宫灯闪动着的光芒把她照的很好看。
她本就是美人，自古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李秉常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为遗憾的事情。
“不恨他。”肉儿轻声说着，她脸上带着轻微的笑容，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很小，甚至比屋檐下冰溜子上滴落在石阶上的水滴声都小。
“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家人团聚了。”肉儿轻轻地拉着李秉常的手，她的体型偏向于娇小，自然是仰视着李秉常。
“再说了，大夏那个国，和你有什么关系，灭了就灭了，眼下的日子虽不说安乐，却也不能说艰难。”
肉儿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小儿，脸上满是母亲的温柔笑意：
“我的儿，便是我的儿，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都是我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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