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奎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表情看起来纠结的很是夸张：“蔡大人，不凡听李大人细言？我曾听人说：君子和而不同！”
一句君子和而不同，顿时让蔡确冷静了下来，他自己挪了挪，坐在石凳子上。
李仁也坐了下来，他抬头看去的时候，注意到蔡确脸上有一个指甲盖大的肿块，似乎是方才躲在花园子里头，让神出鬼没的蚊子狠狠的定了一大口……
“大人举荐我入朝为官，算是我半个坐师，且不管我承认不承认，旧党人士都会将我划归为新党小官，大人若是遭贬，那我肯定没多少好日子过。
最好的结果，就是在隆恩县干一辈子县令，最后七老八十乞骸骨回家。”
蔡确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核桃，慢慢咀嚼着：“老夫倒是以为，你用不了几年就会辞官，你名下家产只怕是我朝开国以来最盛之人，区区县尊之位，安不下你的雄心壮志。”
“大人谬赞……”
“滑头！言归正传！”蔡确瞪了一眼李仁。
李仁正伸手去拿筷子，这才发现蔡确手里的筷子，就是他的筷子……
“嗯？蔡大人见过我的筷子了吗？上边还有我的口水哩！”
蔡确冷笑，杨士奎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
“咳咳——”李仁干咳两声化解了自己尴尬，这才接着说道：“新法最大的诟病，在于何处？”
蔡确目光一凝：“执行是很难的问题，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能看得到的。”
“不是执行，而是触怒了不少人的利益，就拿天波府来说。”李仁看了一眼杨士奎。
杨士奎搓了搓手：“那我家来说？”
“天波府之前在绿江南的铺子，每个月收入可够交纳免行钱？”李仁问道。
杨士奎看了一眼蔡确，干笑起来。
蔡确冷声道：“笑什么？有话直说便是，新法今日落魄，皆因尔等老旧贵族不肯让出自己那份既得利益，你有何面皮去见先人杨令公？”
杨士奎不敢接话，只是回答李仁：“一开始还挺不错，后来越来越多，入不敷出，每个月的免行钱比我们铺面的收入还高，我们都把家里祖传下来的东西变卖了许多，才填上这个库空。
讲道理，我去庙里拜菩萨的时候，都默默祈求王相公早点倒台，王相公被贬官的时候，我还纳了一房小妾庆祝来着。”
李仁暗自给杨士奎竖了一个大拇指：不愧是杨无敌的后人，当真没有辱没祖宗威名！
蔡确眼睛血红血红的瞪着杨士奎，杨士奎扭过头去，看都不看蔡确。
他是老牌贵族，只要不做别的什么事情，若真的轮骂人什么的，还真的是谁都不怕。
别说蔡确，就是骂皇帝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也照样没事。
反正老牌贵族都是这样，处于白死不活的状态。
有时候，骂一骂皇帝，指不定还能让皇帝想起来，我还养着这样一个人，该给他找点什么事儿做做，省得闲着没事来骂朕。
李仁嘿嘿直笑：“大人且息怒，这还只是一个缩影，我宋人社会阶层，士农工商之中，士人不喜欢新法，农人不喜欢青苗法，因为有强行借贷，利息诸位大相公在朝廷上定的很低，可到了下边，却又变成通过了底层官吏捞钱的好手段。
商人不喜欢免行钱，这个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工匠也害怕新的军器监，因为新法规定的军器制作质量有硬性要求，不说所有的匠人吞没材料费，至少上边的管理没了吞没材料费的手段反而变得更加阴毒，有的直接给工匠十把刀的材料，却非要逼着工匠打造二十口精良战刀。
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
甚至于王相公贬官的时候，一路走去，一路骂人声音，更有老妇人将家中猪狗取名曰王安石这样过激的做法。
你觉得新法还能保持的下来吗？”
蔡确陷入到了沉默中，李仁和杨士奎对视了一眼，两者都非常识趣的斟酌起来，一言不发。
忽而，蔡确一把抓起酒壶，刷得粉碎，怒吼一声：“苍天！苍天！苍天！何其不公！苍天啊！”
李仁静默的看着发狂状态的蔡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几年时间，他呼喊苍天何其不公的日子会更多。
王安石也一样，恐怕得知老对头司马光如朝后，他真的要吐血了。
毕生心血，即将毁于一旦。
发狂过后，蔡确骤然冷静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仁，看得李仁有些发毛：“竖子！你说上书太皇太后，建议废除新法，此举有何好处？”
李仁暗道，蔡确真的是怒到极致，失去理智了，这等浅显的问题，他居然都一下子看不穿了。
“很简单。”李仁沉吟道：“谁人居于庙堂之高，谁人便可调和阴阳；天下大势皆出自于朝堂之上，谁人为我朝大相公，谁人便可主宰天下风云。
大人想为天下人做事，如果都不能保全自身的权势，又如何能继续在风雨中居于庙堂高处？
下官闻：大忠似奸，大奸似忠；只问大人一句，你居于宰执的位置上，究竟是为了天下人，还是为了自己？
若是为了自己官运亨通，大可欺下媚上；若为天下人，忍辱负重，又有何不可？”
蔡确作色，却未说话；心里只怪李仁说话过于直接。
杨士奎直接给李仁挑了大拇指。
“大人先司马光一步，上书废除新法，必定会遭受千万人唾弃与耻笑，可却能保全新党种子，不被彻底毁灭。
屋檐之下避雨佳处，王相公遭逢贬官，新党人士惶惶不可安。
大人如果能说服他们来你这屋檐之下低头，保全实力，带到大雨过去，未免就不可以再掀风云！”
蔡确整个人惊愕了一下，李仁眸光中那种森然，居然令他一阵心悸。
这所谓的大雨过去，他睫毛都是空心的人，自然听得出来——等太皇太后归天！
太皇太后年岁已经不小了。
时间往后退，官家在一日一日长大，亲政的日子也不远。
蔡确想到了这里，眼里冷意大作，甚至于可以说是带着疯狂。
大内中的小皇帝有多么讨厌太皇太后独揽大权？
尤其是打压自己生母这样的事情，他可是比谁都看得清楚……
太皇太后想要恢复旧制，好啊，自己完全可以把小皇帝对太皇太后的仇恨，分散一部分落在旧制身上。
只要小皇帝亲政，太皇太后又能如何？
等到那个时候，自己已经目睹了新法实施下去的弊端和症结所在，再来一次自己难道还不能对症下药？
而蔡确所不知道的是，正史上小皇帝赵煦对太皇太后的痛恨，不用人引到，也自动转移到了对旧党人士的痛恨上去。
甚至于小皇帝亲政之后，曾经有官员建议挖了司马光的坟，来做鞭尸这样恶心的事情。
看到蔡确眸光中的多出来的那深厚阴沉，李仁嘴角含笑，一个励志读书为天下，甚至于舍身都毫不在乎的人，自此踏上黑化之路。
黑化，便意味着变强。
这是黑化后的蔡确，现在最流行的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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