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坐在“聂记”里边,等着混一顿早饭吃的功夫,看了看被自己捏的缩水缩小了一倍不止的馒头,干脆直接洗洗手,把它捏成一个小面团,丢进嘴里胡乱咀嚼了下,便喝着一口微微带着一股子灰尘味道的茶水,吞咽了下去。
这样的茶应该是受潮或者是次等茶叶,才会有的古怪味道。
李仁却喝得很香醇,不为别的,只因为聂记小掌柜,喝的也是这种茶水。
饭菜两个字的意思是分开的,一者是饭,二者是菜。
只是,聂记里边,只有白寡的素面,混杂着卖相极差的汤水。
倒是看得出来,主人故意在素面上放了一大块油渣,看起来油汪汪的,对于那些常年里不见荤腥的人而言,却还真是能勾起人狼吞虎咽的食欲来。
李仁当然也有食欲,这同样和他前一世的生活有关系。
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直到某一天连筷子都拿不起来的时候,他内心也偏向于自己前辈自作孽太多,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报应。
只是这个说法很缥缈虚幻,没有多长时间就已经被李仁彻底丢在了脑后。
他还是认真接受命运给自己带来的不公正,同样还是学会珍惜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
比如说,珍惜粮食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所以,米汤和肥腻的油渣,全部都进了他的肚子,吃完以后还非常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手艺相当好,将来谁娶了掌柜的,倒是好福气!”
甭管夸人的话酸不酸,假不假,但凡说出来的语气是真诚的,就不假。
聂记萧掌柜倒是有些得意起来,可放眼一看本就不大的铺面,三五张桌子上都是空着的,愁色也就上了心头。
“哪能像小郎君说的这样呢?小郎君能赞我一言,倒是可以免了面条钱。”
笑容很真切。
李仁这个时候才来得及认真打量一下这位闻名许久的人。
面孔确实很白,不是苍白,而是本身带有一种珠光宝玉散发出来的那种白,简单而言便是贵气!
身处俗世污浊之地,能养出这般气质,本身就不容易了。
“哪能如此?”李仁摸了摸衣袖,表情有些僵硬,他出门前是带了钱的,而且还是一块马蹄金,只是给了那乘船的爷孙两,自个儿现在是真的一文钱的没有了。
嗯,之前事故还有几十文钱来着,路边摊上花了二十来文,乘船花了剩下的五文钱,和一块马蹄金。
聂记小掌柜坐在高大的柜台后边,看着李仁简而凝固起来的表情,忍不住低头浅笑,手里的筷子轻轻敲打着碗沿边儿:
“小郎君的钱袋,可是让梁上君子摸了去?”
李仁大窘,摆了摆手:“不虚言,我还是有钱……”顿了顿,似乎是底气不足:“汤面钱总是有的!”
“我可没说你没钱。”聂记小掌柜笑容更浓了一些,李仁看着她,也不由得露出笑纹,拍打着胸脯:
“放心!十倍奉还!”
聂记小掌柜微微侧脸,嘴角含笑,眨了一下眼睛:“小郎君可曾读书?”
“读书?”李仁坐正了身子,颇有几分正襟危坐之风:“自然?自然读书!”
“那小郎君可知,十倍奉还多用在某某人吃了大亏,然后放出狠话,说我某某某来日必定要你十倍奉还!”
李仁表情僵住,干笑的声音都显得异常尴尬,洒落在大木桌边上的面汤顺着几块推平了的大木板钉起来的大木桌缝隙里边钻了进去。
这一刻,李仁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那面汤!
至少还呢个有个缝儿钻进去。
“看你穿着破烂,连词儿都会用错,还厚着面皮说自己是读书人?如可知举头三尺有孔圣?”
一个身穿灰色补丁长衫的青年人冷着脸走了进来,目光炯炯,盯着李仁。
那等神情,恍若李仁与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
“李先生来了?”不等李仁说话,聂记小掌柜就已经面带尴尬笑容,从柜台后便走了出来,“这数日时间,尚未开张,还请先生宽限我几日,缺的润笔费,一定还上。”
李仁了然,这原来是逼债来了啊,润笔钱?
这聂记小掌柜请他写了什么?
左右看看,李仁目光落在那聂记的旗子上,难不成……艹,写招牌的钱都没啊,真是没有想到她竟然混得这么造孽!
这读书人只是挥了挥手,并没有追债,反而是盯着李仁:“竖子!吾与你言谈,为何不接话?汝可知我孔孟门徒,放下、身段与你讲话,便是你的造化了,现在竟敢无礼端坐,难不成未将孔孟放在眼里?”
李仁抬头来,张了张嘴,心想:窝草,你怎么蹬鼻子上脸?我这不就是穿了差点,没带钱出门,就被人这样鄙视?
“是谁给你勇气,直视与我的?”
“哎呀窝草!”李仁这气的,把后世的神语都飙出来:“你有什么资格直视与我?你有什么资格代表孔孟之道?孔子和孟子给你亲自讲学了,还是你坐在他们面前听过课?”
“哼!荒唐至极!吾自幼读的便是圣人言,如何不是圣人门徒?”
李仁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啊,那兄台必定学富五车了?”
“不敢说学富五车,但也绝对不会把十倍奉还这样的词儿用错。”
“那想必兄台一定是非常会用词的人了!”李仁又问。
长衫男子颇为不屑的看了一眼李仁,似乎表示自己都不屑于回答这样直白,甚至显得有些弱智的问题。
“小弟这里有一个上联,兄台不妨试试,能不能接下来?”
长衫男子冷笑一声:“对对子?你这是在自己找死?”
“兄台如果对不出来呢?”李仁反问,依旧坐着,未曾站起来。
“哼?笑话?会有我对不出的对联来?”长衫男子不屑一顾的看了一眼李仁:“就算是有,也不是你这样的人出得了的!”
李仁:“我出上联了?”
“哼!我乃孔圣门人!你有何资格出题?”长衫男子咄咄逼人,目光直视李仁,李仁把手一摊:“那成啊,阁下先来?”
聂记小掌柜见两人动的是嘴皮子,而不是拳头,到也松了一口气,本来打算劝说一下两人的,可是她分明看这小郎君虽然衣着破烂,可面对着平日里对谁都是气势碾压,一句我本孔圣门徒就能把大多数人压得穿过不起来的的李先生,却依旧是气定神宁,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这……很是令人着迷啊!
便是她有意开口劝说二人,此刻而忍不住想看看这小郎君能否在李先生咄咄逼人的气势下,绝境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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