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童贯似乎感觉到房门外有人，便下意识的转过身来，一双寒光慑人的眼睛看到是李仁以后，寒光就犹如阳春照耀下的冰雪般，迅速消失。
童贯转过身，低声对着小皇帝耳语了两句，李仁则快步走了进去，转身把房门也关了过来。
小皇帝转过身来，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他稚嫩的脸。
只是这一张稚嫩的脸上，却又有着故意做出来的豪情，与年龄十分不相符合。
“切莫见礼。”童贯声音又急又低。
李仁会意，只是上前来，压低声音：“陛下万金之躯，且不可随意出宫。”
赵煦反而挥手示意李仁坐下，一边的矮几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炒菜，香味诱人。
赵煦夹了一筷子送到口中，缓缓咀嚼，满脸都是对于美食的陶醉之色。
“宫里也有这些菜式。”小皇帝低声呢喃着说道：“只是多半时候，送到龙图阁里边，都已经是凉的了，味道更是比不了这里的。”
李仁脑子里忽然冒出正史上最后一个皇帝说的话：在宫里吃过的大饼，永远都是凉的；到了宫外，他才知道原来大饼是热的。
皇帝是幸运的，可皇帝有时候却又是的悲哀的。
小皇帝放下了筷子，看了一眼李仁：“从城楼门出来以后，我看到了这边很多东西，大臣们交给我的知识里边，都说商业是贱业，只是朝廷的税收，却有多半取自于商业，我很疑惑。”
李仁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小皇帝却又继续说道：“更令我想不明白的事情，当今天下究竟谁才是皇帝？”
“噗通——”童贯已经惊恐畏惧得跪下，李仁却直接做到了小皇帝对面，指着一盘脱胎于辣子鸡的芥末鸡：“尝尝这道菜。”
赵煦点头：“好！”
吃了一口后，他又继续道：“今日我要办了周氏，竟然有那么多的人站出来反对，不是都说，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能一言决定别人的生死吗？为什么我连一个低贱之人的生死都没法决定？”
皇帝的尊贵，本身就体现在他一句话能决定千万人的生死命运。
“我的衣服上全部都是龙纹，人们都说皇帝是真龙天子，可我比谁都清楚，皇帝绝对不是什么真龙天子，他有时候甚至比一般人都脆弱，连一般人想要做的事情，他都没法做。”
李仁又指着爆炒腰花道：“这个也不错。”
小皇帝吃了一口，表示很满意，又夹了几筷子，接着抱怨起来：“我想做嬴政、刘彻这样雄才伟略的皇帝，所以我学会了隐忍，我把奏折的全部处置权，交给了太皇太后，理由是我现在年幼，应该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学习上，这样的话将来才能做一个真正贤明的君王。”
小皇帝放下了筷子，眼睛睁得很大，看着李仁满脸的不可思议，“你知道吗？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太皇太后哭了。”
“我比谁都清楚，她哭的原因。”说这句话的时候，李仁看到这个九岁的孩子脸上露出了对这个世界极度失望的感觉。
“人们都说，不能和皇帝作朋友。”小皇帝又重新拿起来了筷子，可看着满桌子的美食，他只感到一阵恶心的油腻味道逼人，再也没有和半点胃口。
“不一定的。”李仁道：“这个世界上凡事无绝对，我觉得，我可以和你成为朋友。”
跪在一边上的童贯颤抖的更加厉害，都能听到他颤抖的身体和地板之间发出轻微的“咔咔咔”声音来。
小皇帝和李仁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继续着两人的对话。
小皇帝不觉得意外，只觉得令他恶心的油腻炒菜，忽然又变得可口起来。
李仁接着说道：“商业和农业的关系，你认真想过没有？”
赵煦想了一会儿，这才认真道：“民以食为天，百姓只有稳定在土地上耕种，朝廷才能有税收，国家才能养活军队和官僚。”
李仁笑笑，不接话。
“难道我说错了吗？”赵煦不解的看着李仁，有些委屈。
“不错。”李仁迟疑了一会儿，摇头道：“但是也不对，农业是根本，他只能维持一个社会最基本的物质需求，商业才是平衡物质需求最关键的东西，就好比……陛下可曾想过，为什么会产生国家，产生官员？”
赵煦这一次完全愣住，甚至有些吃惊的表情，这个问题……不仅他没有想过，似乎很多人都没有想过，翰林学士们也没有教过，苏轼更没有说过。
在赵煦的记忆里，苏轼更喜欢讲舍生取义的大道理。
李仁回想了一下记忆里尘封的那些生产力和生产工具发展，导致社会出现剩余财富，然后社会阶级的出现云云，用非常简单的话说道：
“我做一个比喻，你有十个士兵，十个士兵之所以忠诚于你，是因为你天然就是尊者，还是因为他们能拿军饷混口饭吃？”
赵煦理所当然道：“当然因为我天生就是尊者。”
“见过亡国之君吗？比如说秦二世胡亥、汉献帝刘协这些人，这些人难道不是天生就是尊者？可后来呢？赵高杀胡亥，还不是动动小指头就做到了，曹操忤逆汉献帝刘协，更是一个眼神就能做得到的事情。
所以，你还觉得这些士兵中于你，是因为你天然就是尊者吗？”
“这——”小皇帝变得非常混乱，眼神挣扎了片刻后，以非常不可思议的口气问道：“难不成……士兵忠于我，真的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如果他们吃了上顿无下顿，你绝他们还会为你上阵杀敌，守护你的安全？”李仁眼里的笑容已经带着讥讽。
赵煦恼怒的看着李仁：“你在嘲笑我？”
“朋友之间不能互相笑话吗？”李仁反问。
小皇帝瞬间哑口无言，讷讷了一会儿，满脸都是失败情绪：“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啊？这样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不是你想不明白，而是很多人都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李仁摇头，表情有些叹息：“很多上位者，都觉得自己剥夺走下位者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这样的事情做得越多，底层人的怨恨就越多，知道某一日累积到了一定的点，改朝换代就会变成没法避免的事儿。”
赵煦浑身冰凉，额头上冷汗直冒：“你是说，我会成为亡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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