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明白，当初你为何一再坚持，要我禅位让与长姐，原来你早就知道，我那可笑的身世。”
“以你当时的权势，何必要拥立我为帝，你何不废了我？”戚晟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觉得血脉里的血液都是肮脏的，他这副身体都是污沼的！
他就不该，不该享有这么多的地位，他就不该存活在这个世上！
他从一出生就是个错误！
戚褚渊的眸光在他的脸上停了一瞬，出乎戚晟的意料，他并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居高临下地指责戚晟让其难堪，只是望着远处平静的湖水，早已经释然：“你是无辜的。”
什么？
戚晟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睛，似乎不愿意相信这是从戚褚渊口中说出的话！
戚褚渊确实是失笑：“当然这不是我的想法。”
他向来奉行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我只是觉得如果蕈和知道，她会这么认为。”戚褚渊声音平淡，却如往常般凌厉，“你的出生你不能选择，可你生在皇家，与她有了姐弟的名分，这么多年，她与你度过生死之难，感情也非同寻常。”
戚褚渊侧目：“戚晟，若非你一心向她，或许我早已经对你下手杀之。”
戚晟埋下头，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第一次，他向着曾经憎恶的人寻求帮助：“我该怎么办？”
他从前可以告诉自己，他还是父皇的儿子，他还有资格站在大齐的境内，可如今却告诉他，他不过是个彻头
彻尾的工具，他还有什么资格，霸占着属于长姐的皇位呢？
被罪孽缠身，他难以呼吸。
戚褚渊看了他，倒也没有嘲讽他是贪恋权威，想来戚褚渊这么多年也了解他的性情，难得这般温和地应下：“我不会主动告诉蕈和，陛下，该如何抉择，是做你自己，还是继续做戚晟，由你决定。”
戚褚渊居然将选择权交给了他？！
他望着天边，明明是那么蓝的天空，明明是柔白的云，在他的眼底，却如同一场暴风雨，昏暗阴沉！
戚晟想着，他再也没有以后了。
他父母所做的恶，害死了这么多的人，甚至还想要大齐国灭，他们犯下的滔天恶行，因果报应，总需要有人还债。
长姐对他爱护有加，她的恩情，他必须还！
尽他所能赎罪，是他这辈子唯一存在的理由。
后来，珩儿出生了，是个健康的男孩子。
戚晟那一瞬间，激动地热泪盈眶，他早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会成为长姐背后坚固的墙，他会和戚褚渊一般为她阻挡风雨，他会好好做这大齐的君王，爱民如子，燃烧自己的一生，而后…
烛火摇曳，戚晟落下了最后一个字，命大太监取来了玉玺，盖在圣旨之上，大太监看着圣旨的内容，落下泪来：“陛下皇后年轻康健，必然能有自己的皇子，何必这么早将储君之位给长公主之子？”
再说：那可是戚褚渊的儿子，这不是将江山所托非人吗？
戚晟
没有回答他，将圣旨一点点卷起来，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这是朕早就应该做的。”
他打定主意，这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会做好大齐的帝王，然后安安稳稳地将全盛的大齐交到长姐的儿子手中。
他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偿还，自己的父族母族带给大齐的伤痛。
这么想着，戚晟让大太监封好了锦盒，他特意还特意雕刻了一条飞龙，希望戚珩平安长大，做未来的天子。
没过多久，皇后柳偌拂却来了，说是有些话要与他说。
戚晟其实有些意外，他与柳偌拂成婚也不过一年，可是因为他年纪尚小，一切都不过是表面的夫妻，自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戚晟早已经决定，此生不再娶妻生子。
所以，这些时日，他一直在疏远皇后。
有了这个想法，他便陡然生出些愧疚来，皇后是无辜的，却因为他如今的决定，他不打算再亲近她，对她而言是不公平的。
戚晟想尽可能地补偿她，至少让她有着皇后的尊荣，重用她的母族，让她衣食无忧一辈子。
谁知道柳偌拂一进入内殿便跪了下来，她对戚晟行了大礼，她从容、文静、端庄、大度，是个做皇后的极好人选。
可她却平静地看着戚晟，说：“今日臣妾来，是想向陛下讨要一份废后的诏书。”
戚晟一时间有些愣住了，“什么？”
那一瞬间，他的满心愧疚竟然有片刻的释然。
柳偌拂眉眼清
润，堪堪抬头，她似乎已经想了许久，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很平静，就像是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话：“因为臣妾不想再做皇后了。”
“为何？”他有些握不住手中的笔，“你可知已经是天下都认定的皇后，过了戚氏玉碟，你知道废后之后，会如何吗？”
柳偌拂望着他，没有片刻的犹疑：“知道。”
“陛下，当初我入宫是为了这万人之上的位置，我不是为了陛下，是为了自己，为了让我柳氏一族重新还朝，我的目的本就不纯，我急功近利，自私自利，我本就没有资格做这大齐的皇后。”
柳偌拂不再用“臣妾”二字。
戚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在朕心中，皇后一直做的很好，长姐也很喜欢你。”
柳偌拂笑了一笑，“是啊，长公主并不讨厌我。”
“可陛下，您其实也不喜欢我不是吗？”
戚晟浑身的表情都停住了。
是，他不喜欢。
柳偌拂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眸光其实很灵动，眨动之间就像是林中的小鸟，向往着自由向往着丛林，她慢慢地收回笑意，“可我也是个骄傲的女子，我也希望有一个我真心相爱的人。”
“我也想看遍世间美好与苦难，做个世间平凡的一人，做一个自由的人。”
也许历经了许多，她才发现，她想要的并不是这至高无上的位置，而是如同父母一般恩爱的夫妻，如同兄嫂一般一见倾心的爱情。
还有，她有
着自己的抱负，她想要为自己而活，而不是如之前般到处讨好他人。
柳偌拂思虑了许久，“就当我是个胆怯的人，我逃避身为皇后的指责。”
“就当我还是那个自私自利的人，我贪婪成性，想要的不是仅仅的一个冰冷的地位，而是和睦的家庭，有爱的夫君子女。”
“就当我是个任性妄为的人，身在福中却不知福，定要去寻那一份苦难。”
“今日做出如此的决定，是对陛下的挑衅也是对皇后之责的逃避，什么后果，都是我应该承受的，我罪该万死，若陛下治罪，甘愿承受。”
柳偌拂如何不知道做一个皇后能带来多少的荣耀，可她还是甘愿拒绝，戚晟知道她的傲骨，知道她的追求。
这一瞬间，戚晟便再无负担，他走到她的面前，将柳偌拂扶起，他觉得，这个样于他和她而言，都是最好的结局。
“好，我也答应你。”戚晟用了“我”，轻而易举地应下柳偌拂看似无理的请求，“我会为你改名换姓，让柳姑娘能追逐你想要的生活。”
“ 不过，我对外还需要你柳氏一族的名分，我会对外称皇后卧病，待三年后，再宣布皇后离世。”
柳偌拂很是惊喜，她的目光落在了他搀扶她的手臂上，隔着衣衫，连碰都没有碰到，很是尊重有礼。
她知道，这是戚晟对他们一族的尊重。
“谢陛下。”柳偌拂将一切都答应下来，她微微一笑：“陛下
！我祝您还会有更好的妻子。”
戚晟也回之一笑。
送别了柳偌拂，他静静地站在长廊处，目光最终留在了手中的那份圣旨上。
妻子…不会了，再也不会有。
他握着锦盒，转身离去：“启程吧，去梁王府，珩儿百日，可千万别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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