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中秋夜宴过去了约五日，宫里宫外诸事繁杂。
死贼兰达一直叫嚣着要见戚晟。
戚晟一时间还有些意外，为何是要见他？
更何况兰达在中秋夜宴之后，大受刺激，得了失心疯，整个人说话疯疯癫癫，俨然是个疯子，说什么自不可信。
可本着疑惑，戚晟还是去见他了。
阴暗的死牢，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烛火也是那般的昏黄，只能偶尔听到有什么东西爬过的声音。
兰达就被绑在刑讯室内，浑身上下都是被鞭子抽打出来的伤口，偏生每日都会给他涂药，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不让他死去。
身体上的困顿还不算什么，心理上的煎熬才最是痛苦。
戚晟站在他的面前，甚为疑惑不解，抬头看他：“你说你要见朕？”
兰达凌乱的头发中抬起了一张脸，那是张充斥着不甘、充斥着憎恶的面孔，他看着戚晟的脸，不由地眯起眼睛仔细描绘。
“呵～”
就像是有一支笔，在戚晟脸上作画一般，将他的眉眼，他的五官仔仔细细地刻在眼中，他忽然失笑：“其实我们大纥还没有输，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是大齐的帝王，我们就永远不会输。”
血污在面上纵横交错，就像是一条条裂缝，爬满了贫瘠的土地，他的脸浮肿，看起来甚是可怖，却嘶吼着声音说：“戚褚渊、戚蕈和机关算尽到底还是功亏一篑。”
！
戚晟嫌恶地皱起眉，他一身华贵的衣袍
踩在肮脏的水中，只觉得今日他听着兰达的话来，简直就是侮辱自己，他拧头就想走。
“简直是疯子，事到如今还痴人做梦！”
戚晟的脚刚踏出一步，他却听得背后之人猖狂的笑声：“不得不说，你和他长得当真是像，尤其是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谁？
是在说他吗？
和谁像？
脚步猛地停顿下来，戚晟犹疑地抿住了唇，牢房之中阴冷，凉气顺着他的衣领倾入了体内，他不由地想要转身去看兰达。
兰达试着动了一动，谁料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他“嘶”地一声抽气，可还是压着痛楚，声音里带着一抹玩味与挑衅：“戚晟，你就不想知道你的身份？”
戚晟倏地愣住了。
兰达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生长，那一种如同毒液般的目光，试图将他包裹住，沉溺住，让戚晟生出了一丝后怕，他僵直了脖子，“胡言乱语，朕是大齐的皇帝，还能有什么别的身份？”
而后兰达却笑了有笑，他虚弱的声音响起，“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也许，你并不是大齐皇帝的儿子？”
“放肆！”愤怒使得他双目发红，袖中的手握成拳，心中暗骂自己荒唐，竟然来听这疯子的话！
“兰达，你大纥咎由自取，你如今为阶下囚，竟然还在胡言乱语，试图挑拨分裂为大齐，居心叵测！”戚晟不知怎么回事，心被一寸寸地扎紧，除去那股愤怒，竟还生出了
些许恼羞成怒的意思来。
兰达自然看得出他这一股莫名的火气，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揭穿在众人面前的那种急切的慌张，他缓缓扯动唇角，笑得惊鸿翩跹，“你也有预感吧….”
“你母亲金佳氏为我大纥的细作，毒杀了大齐的皇后、杀了四个皇子，害死了皇后，而你作为大齐唯一活下来的皇子，已经足够能说明问题。”
“戚晟，不对，不该叫你戚晟，因为你根本就不姓戚！”兰达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戚晟面孔呆滞，眉头狠狠蹙起，再也顾不上其他，他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兰达的衣领，他们彼此面对着，兰达竟然也没有落去下风！
戚晟咽下心里的慌张，“将死之人，你的话还有什么可信的。”
兰达却侧过脸，蓝色的眼睛盯着戚晟的眸子，“玉珠·金佳原本是大公主的伴读，与太子相识多年，原本是指给太子的侧妃，可惜没过多久金佳氏后来家族获罪败落，皇后厌恶金佳氏身世，暗中操作将她送来了大齐为贡女。”
什么？
“入宫后不到九个月便生下了你。”兰达唇边的笑意逐渐阴冷，“你说你是谁的儿子？”
戚晟如遭雷劈，松开了兰达的衣领。
兰达看着眼前几乎呆滞的戚晟，目光之中的渴望越发加深：“所以，只要你还是大齐皇帝一天，我们大纥就不会输，你会掌控这个国度，你的子孙会是大齐的下一任君
王，一代一代，我大纥的血统会彻底取代大齐！”
兰达笑的自满癫狂，他贪婪地盯着戚晟的脸，“戚晟，你说，我大纥的这一步棋，走得到底妙不妙！”
“陛下！！！”
戚晟顿时逃出了死牢，踉跄之际险些摔倒。
再灿烂的阳光，都犹如剧烈的火焰，烤嗜着他的躯体，双目变作空洞，身体也趋近于麻木，他失去了所有的反应，动弹不得！
那一种冰冷彻骨的感觉，让他难以忍受。
愤怒、质疑、荒唐最后沦为绝望！
他的母亲的确是进宫的当年就生下了他、他的确有着一张与先帝并不相似的脸庞。
还有…还有！
戚晟走到了湖边，他看着水中自己的眼睛，阳光的映射下，他还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随着他的母亲，可兰达说，“蓝色的眼睛，是只有大纥皇室才拥有的特征。”
“戚晟，你只能是我兄长的儿子！”
“哈哈哈哈！”
浑身的血液冲上了心头，戚晟攥着拳头，狠狠砸向了水面，激起了一阵阵水花。
戚晟愤怒地嘶吼：“不肯能！”
“绝对不可能！”
他母亲生下他，父皇虽说不宠爱他们，可他也享有正紧皇子的名分，大齐宫规森严，怎么可能当时不疑惑！
假的！
一定是假的！
是兰达在说谎！
是他在挑拨离间！
他是故意的，眼看着大纥已经灭国，眼看着他一无所有，所以他不想让大齐好过，离间他与长姐的感情
，想让他一个真正的大齐皇帝，做他们大纥的傀儡！
他才不会上当！
这么想着戚晟暴戾仓皇的心逐渐平定下来。
自小的学业都是教导他如何做个温润谦逊、善良仁德之人，只是年少时的经历，给他多塞了几分忧郁寡断，哪怕愤怒到了极致，他都做不出半点偏激的事情！！
即便当时再恨戚褚渊，他也没有想过凌辱他的遗体。
他就是这么样的性子。
戚晟下定决定定然要去求证，找到证据证明，他是先帝的皇子！
他甚至没有想过，不论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只要兰达灭口，就死无对证！
可戚晟遇到了戚褚渊。
戚褚渊就这么淡淡地靠在假山背后，看着他对着湖水发泄怒火，他没有出声打断，也没有阻止，大概知道戚晟从何而来，就这么看着他，似乎等了他许久。
戚晟一瞬间变得有些紧张无措起来，脸一瞬间涨红起来，又飞速发白，冷汗淋漓，他最后无力地垂下头，等待着戚褚渊的审判。
他知道兰达能把话递给戚晟，戚褚渊自然是知道的，也就是说戚褚渊知道兰达和他说了什么！
戚晟变得紧张起来，他突然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他说的是真的吗？”
戚褚渊走到戚晟的身边，如今真相大白，戚褚渊也不复先前只手遮天的模样，在朝上，他还是摄政王，却没有当初的盛气凌人，他们之间反而能和睦相处，他看了眼湖水之中，宛如失去
灵魂的戚晟：“嗯。”
戚晟如堕冰窟，“不可能！”
“金佳氏入宫后，的确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只是当初李百桦也有诸多眼线在宫中，操作一二也不是没有可能。”
戚褚渊也没有如何，他的神情淡淡，仿佛早已知情，仿佛一切都没什么重要的，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句让戚晟五雷轰顶的话：“先帝当初也有所怀疑，暗自立诏让蕈和即位，只是还未等他查出真相，便薨逝了。”
戚晟仓皇无措，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就此破灭！
他甚至以为，李百桦对他多年来的悉心教导，因他有着一半的大纥血统，好拿捏而已。
可沉下心来，戚晟发现，李百桦当年对他几乎是无微不至的照顾，难道都是因为他是李百桦的侄孙？！
如若不然，他怎么可能被养得这般端方正直。
戚褚渊向来惯了说话毫不留情，这一句句话如同利刃在剜在戚晟心头，
他的出生并不是带着父母的期许与祝福，他的人生并不是充满关爱与期待，而是彻彻底底的一场阴谋，一场鸠占鹊巢的诡计！
而他就是这场局里最后的“将军”。
那他算什么？
他也是一个人，为什么被无端端地当作了工具。
他的愤怒与委屈要像谁去诉说！
他的脸色陡然间变得铁青，一张麻木的神情如同雕塑一般的凝滞，双目甚至忘记了眨动，良久，复杂的情绪彻底占据了他的神智，他咬住了牙齿，不觉沁
出泪水。
帝王，在他人面前落泪，闻所未闻。
戚褚渊轻轻看了他而后避开了他的狼狈之态，似乎想保留他最后的自尊，青年的身躯颀长，站在湖边也颇有种沉静如山的姿态。
戚晟收拾起情绪，艰难地出声：“难道….长姐也知道了！”
戚褚渊眉眼微动：“我没有与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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