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很快到来。
一早宫中的气氛便是喜悦,沿途所见之处,挂着红色的灯笼,宫人们身着新衣,领到了年节的俸禄,每张脸上都是喜笑颜逐。
这回的新年因得蕈和心情烦忧,特意托了太后金佳氏布置。
蕈和与岁雪出门赏梅,看着走过的宫人们,笑着说:“虽然太后先前没有料理过这些杂事,可如今一看,倒是也做的井井有条。”
岁雪也点了点头,“原本以为太后娘娘性子软,压不住手下这些常年刁滑的宫人,如今看娘娘也得心应手。”
“是啊。”
忙不迭,她们沿着长廊一直走着,和煦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
有小宫女跑了来,“长公主,所有的官眷都已经进宫,官员们安排在正阳殿,其余女眷在秋鸿殿,太后娘娘已经过去与女眷们说话。”
太后已经到了秋鸿殿?
金佳氏往都是拖着不肯见人,到最后一刻不得不出现之时才露面,自从接手了此事,倒是颇为重视和殷情,变化许多,热络了些。
蕈和微微一怔,随后点头:“知道了,本公主一会儿过去。”
还未走进秋鸿殿里传出了不少欢声笑语。
“太后娘娘,今日臣妇进宫路上见宫中喜气洋洋,各处张灯结彩,实在漂亮,听闻这都是太后娘娘您一手操办,想必实在是费心了,才能这般热烈。”
不少贵妇们围在金佳氏身边,她今日一身暗红的宫装,配着一头珠翠,细眉入
鬓,妆容富丽,就连蕈和都觉得她如今更添雍容华贵,与多年前那个畏畏缩缩的大纥贡女判若两人。
金佳氏与一众女卷谈笑风生,闻言掩面而笑,“哪有的事,这几年都是长公主操持宫务,今年不巧长公主繁忙,这才交与了本宫,本宫也是赶鸭子上架,勉强才撑下来,如今看来,诸位都说好,幸而没有丢长公主的脸。”
一名贵妇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见金佳氏高兴,赶忙说:“那不正说明太后娘娘能力出众,才头回掌管后宫,便已经做得这般利落漂亮。”
“就你会说话。”金佳氏笑得鬓间步摇晃动。
“臣妇只不过是实话实说,长公主既然已经要与大凉和亲,那么公主出嫁后,后宫总归是要有人做主的,咱们陛下才十来岁,还未到娶帝后的年纪,后宫自然是要太后您做主啊。”
金佳氏被这一番话说得有些晕乎,她抬起头,伸出手抵住了额头,“这话可不能胡乱说,到底还未定下呢,年后长公主和梁王也要亲去大凉贺寿。”
贵妇嬉笑道:“也错不了,贺寿之后,不就到定亲的地步了。”
“再说,若是打消了和亲,长公主过了年也有二十,哪有二十的姑娘还不嫁人,这后宫迟早还是要太后您掌事务。”
蕈和在殿外停住了脚步,这些话一声声地落在了她的心口,牵扯着她的情绪缓缓落下。
岁雪越听越生气,当真为长公主不屈,
明明长公主才是最为繁忙之人,怎么都在夸太后?
可蕈和没有动身的意思,放在平日里早就冲进去阴阳怪气一阵子,可此刻忍住了,她的目光落在鞋面。
不知不觉她都二十岁了。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
殿内的炉火旺盛,暖如春日。
“这…”金佳氏默默地垂下眼眸,望着指尖艳红的色泽,嘴角边升腾起一抹笑意。
既不承认也不拒绝。
贵妇们又卖力地夸耀了一番,话题不知不觉掉转到自己儿女和许多家宅趣事智商,说到最近各家之间的事情,众人自是笑得合不拢嘴。
其余几名诰命在身的女眷虽不说话,倒是笑着脸聆听。
席上最末的位置,少女的身姿端正挺拔,一身水绿的长裙,配着柳绿的斗篷,她双眉敛起,面上的情绪微微扭曲,一声不吭地吃着糕点。
正是钱月冰。
钱月冰本没有资格出现,她有军功在身,又受长公主亲自邀约,才出席宫宴,她不喜这些妇人之间的恭维,实在憋闷,长叹了声气,便起身借口更衣离开。
没想到才走到殿门不远处,与蕈和撞了个正着。
钱月冰一愣,赶忙行礼:“臣女见过长公主。”
蕈和牵出了笑意,掩盖住面上一瞬的落寞,钱月冰行礼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子飒爽,她倒是挺欣赏钱月冰,笑着问:“钱姑娘,屋外凉,怎么不在殿内与贵眷说话?”
钱月冰一眼便看出长公主脸上强忍的不睦,她皱了皱
眉也不隐瞒,快人快语:“臣女甚少参与这样的宴席,长辈们的话语也说不到一起。”
她一顿,“还有便是,她们所说,臣女觉得夫人们说起内帷之事异常聒噪,不愿意在里面听着。”
聒噪?
蕈和挑了挑眉,心情有些放松,但还是告诫她:“钱姑娘快人快语,可这些话可不能随意说出口。”
柳绿的斗篷将钱月冰衬得明艳起来,“臣女既然在长乐殿随侍了几个月,在长公主面前不算外人。”
蕈和轻轻地笑起,她还真的挺喜欢钱月冰直爽的性子。
她看了一眼殿内还在说笑的众人,“恐怕贵眷们与太后娘娘还有好些话要说,本公主进去不免拘谨,若钱姑娘无事,不如与本公主去赏梅吧,反正离正宴还有几个时辰。”
钱月冰欣然答应。
梅园的花开得正盛,如同天边的云霞,红梅白梅争相开放,香气宜人,沁人心脾。
一场冬雪过后,平添了几分少女的娇羞与朦胧。
漫步其中,闻着梅香,心情也好了不少。
蕈和一直没有说话,也许看着钱月冰,她为心中的一抹想法而犹豫,不料钱月冰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开口道:“长公主,其实您也不必烦恼,臣女总觉得,和亲一事不会成。”
“为何?”蕈和很奇怪,她怎么这般肯定?
钱月冰眨动眼睛,她从不说谎,面目神情更是耿直,“因为长公主年后不是要与梁王殿下去往大凉贺寿,梁
王既然这般肯定地带着长公主前去,那么他定然是有打算,必然能断掉和亲,而不破联盟。”
梅园的花香变得浓郁起来。
两人皆是一愣。
蕈和握住了衣裳的边缘,突然问道:“钱姑娘对梁王似乎格外信任。”
“我…”钱月冰顿时僵住,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像是小心思被突然扒开,暴露在阳光之下,被众人所见。
她的眼眸很亮,里面似乎有些什么情绪就快要破体而出,“臣女信梁王,梁王向来深思熟虑,不是冲动的人,臣女信他是因为臣女认为,这世上少有男子能有他这般的魄力与手段。”
“在臣女心中,梁王是大齐最优秀的男子,也是我大齐的后盾。”
钱月冰眼中的崇拜不能再明显,面上露出了少女的娇羞,眼眸中的亮光几乎将蕈和都染亮了。
蕈和越听,心便越来越沉。
被幽深的水淹没,逐渐不能呼吸起来。
钱月冰的性情耿直单纯,爱憎分明,这般磊落光明之人,让她厌恶不起来。
她或许是在气恼在憎恨,她以往对戚褚渊,甚至觉得他若喜欢上了别的女子,赶紧去霍霍他人,她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逃离。
可如今,就连自己也意识到,她对戚褚渊有了变化。
她甚至会因为看到有女子满心欢喜地表示对戚褚渊的好感而感到焦躁。
蕈和不解,她怎么了?
难道,这三年,她还能睡出感情来。
表情逐渐不能控制,蕈和移开目光
,强迫自己将视线汇聚在梅花之上,“你说的也有道理。”
钱月冰见她神情不自然,竟有些好奇,“长公主与梁王认识了这么久,不这么觉得吗?”
“梁王摄政三年,还了一个稳固的大齐,长公主难道不信他吗?”
信他?
指尖被衣服上的刺绣摩擦地有些发疼,似是被一柄利剑刺中,蕈和愣住,“我..与梁王殿下只是泛泛之交…”
其实一直针锋相对,她从不信他!
看出了蕈和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钱月冰深深吸气,转过身去,闷声道:“长公主,其实说句忤逆之话,以梁王的手段与威名若他当真有反心,早就夺权自称为帝,何须摄政?”
蕈和皱起了眉头,抿了薄唇。
这句话,实在放肆,绝对不是应该从钱月冰一名官眷贵女口中说出,完全可以责罚她大不逆!
气氛变得有些冷凝。
钱月冰却没有退缩的意思,“皇帝陛下年幼,政务由梁王所摄,也完全合情合理,梁王虽然摄政,可是他这几年恪守底线,从未曾真正的越矩,也没有争夺皇室权柄。”
“三年来,让朝中换血,给了无数寒门入主中枢的机会,撼动氏族盘根错节的关系,以至于有多少人想要刺杀梁王。”
刺杀,蕈和知道,这三年,戚褚渊死里逃生不知多少次,蕈和心一动,怔怔地看着钱月冰。
这些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蕈和的预感没有错,钱月冰对戚褚渊没有那么
简单,她对他的维护已经到了极致,上一次在朝上之言就是在公然鸣不平。
戚褚渊到底做了什么,让钱月冰这么死心塌地地信他?
钱月冰展露了笑容,更加笃定地说:“梁王所为这难道不都是为了巩固大齐的皇权不外落,他不像是要谋朝篡位的人。”
“臣女觉得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他这般忠君爱国之人。”
忠君爱国?
蕈和的心口一窒息,忠君爱国这四个字,从来就没有在戚褚渊身上出现过。
三年他用铁血手腕,除掉了多少异己,杀了多少人。
朝堂几乎被他翻了个天,全换成了他的人。
可谓翻云覆雨只手遮天。
要跟她说,这是忠君?
这不是为他,为他权力而为吗?
这是爱国?
蕈和唇边泛起了笑意,她从未这么审视过戚褚渊的所作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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