蕈和清醒过来的时候,一入眼,便是淡绿色的纱帐。
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老虎在玩线球,像只小猫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浑浑噩噩烧得糊涂了,竟觉得有些熟悉。
她尝试着动了动,浑身尚且无力,目光顺着纱帐飘忽,看到了熟悉的布置,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她的长乐殿。
他们已经回宫了?
蕈和怔怔地眨动眼眸,还不能接受她竟然是生了疫病,这几日虽不清醒,可那种冷热交杂,窒息难忍、浑身脱力的感觉却那么清晰,似乎刻在了她的血肉中无法忘记,当真是在鬼门关之前走了一遭。
一口气缓不上来,她转身想磕出声。
蓦地
所有动作都停住了。
目光中,男人姣好的面容平静,他紧紧闭着眼眸,支着腿倚靠床榻边休息,男人的下颌线清晰锋利,似乎比之前更清瘦了些,眼下有点点乌青,唇边冒出了一点青色,像是未曾休息好。
蕈和心中一动,他是一直守在长乐殿吗?
本能地想否定这个答案,戚褚渊不会这么做,在他心里权不更重要,而且她得的是疫病,稍有不慎就是一同染病甚至死去,他向来理智到可怕,不会这么糊涂!
轻微的声响,惊动了床边的男人,他眉头微微皱起,睁开了眼。
目光的焦点汇聚到她的脸颊,他一怔,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你醒了?”
声音还略带沙哑。
“嗯”蕈和眨动眼睛,虽还虚弱,可她
却觉得浑身并未有先前的那般难受,她避开了戚褚渊的视线,怔怔道:“我…这算是无事了吗?”
她疫病好了?
这么容易?
戚褚渊点了点头,他俯身,抚动她的发鬓,“嗯,段太医说你运气颇好,本就染病并不严重,所以才这么快能好。”
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可只有戚褚渊他才知道,根本就没有这般简单。
喝不下药只是一个开始。
他紧赶慢赶,终于回到了长乐殿,蕈和开始呼吸不畅,那几日稍有不查,一张脸便是青紫,喘不上来气,喘得急促短暂。
就像是不慎跌进了深不见底的海中,她无法吸气,这是一种窒息到濒死的感觉。
岁雪等人日夜守着,根本不敢有片刻离开。
他要应付陛下、太后的问候,又要安抚百官,这几日上朝,他都尽可能避开众人,下了朝政,回到梁王府后再进宫,诸事交杂,他只能强迫自己系数安排。
蕈和并不知情,她的喉咙暗哑:“我昏了几日?”
“二十日。”
她惊讶:“这么久?”
戚褚渊定定地望着她,她看见了他黑如墨玉般的眸子一痛。
恍惚之间,蕈和的神情僵住,她下意识地揪紧床单,她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恍惚之间,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像是段太医的声音:“殿下,长公主高热不退,呼吸不畅,若今日再不退烧,便情况危急。”
“殿下,恕微臣无能,长公主一直喂不下去药。
”
戚褚渊早已经不耐烦:“喂不下去不会想办法?”
他似是看不下去:“给我药!”
随后,就是他撬开了自己唇,给她喂药,硬生生地把她从鬼门关前拖回来,这些日子,只要她记得的时候,他都在,蕈和想到这,默默地捏紧了手。
“你不会都在这里吧?”
戚褚渊愣了愣,没有否认。
蕈和心中压抑了几种情绪,她惊呼:“你一直在这,陛下可有发现异样,其他人呢?”
戚褚渊脸色一僵,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他赫然握紧了手,“没有,我自然能安排妥当,陛下没有疑心。”
陛下每一次来,他都让太医拦下,强行赶走,陛下此刻估计觉得他霸道又不可理喻了吧。
蕈和忽然鼻头酸涩,眼眶中晶莹的泪珠姗姗滚落,咬牙切齿:“戚褚渊!”
“嗯。”戚褚渊温和地看着她
蕈和忍不住,“我得的是疫病…”
他一怔,压着声音道:“我知道”
她的唇角干涩:“疫病你懂吗?”她双眼涌上泪水,“你很可能灰感染,会高热不退,会惊厥呼吸困难,很可能会死,你怎么敢,怎么敢在我的殿内不走!”
戚褚渊吻了吻她的鬓发:“没事了。”
这么多日,她虽然昏昏沉沉,可某些时候记忆却是清晰,她记得戚褚渊如何在她身边。
他们前一刻还势同水火,要除之后快;
下一刻,他却甘愿陪伴在她身边,
他还真是怎么知道让她不忍心。
他缓慢地眨
动眼眸,这是蕈和第一次在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了焦急与担忧,她上回小产,她所感受到的愤怒居多,担忧居少,而这一回,他幽深的眸中,明明白白的都是担忧与她清醒的欣喜。
蕈和哭得浑身颤抖,戚褚渊难得耐心地拍着她的后背,陪着她,安抚她。
她觉得她的心有什么变了。
鬼使神差地,蕈和转移注意力,想起一事,瞬时紧张起来,“我染了疫病,那其他人呢,遥遥呢?殿中其他宫人如何,可有出现征兆?”
戚褚渊温声道:“安城的身体比你更好些,回宫后过了几日也没什么事,便不再拘束她,段太医有诊脉和消杀,除了长公主外,郡主与其余宫人一切安好,并未有染病的异样。”
她拧起眉,心中动了动,忍不住想,看来太后与羊芥的运气确实不错,她们亲手接触了得了疫病的尸身,也没有感染疫病;戚遥遥与她一道也无事,戚褚渊亦是。
“其余大臣可见过了,他们没事吧?”
戚褚渊悄然无声地看了她一眼,低叹一声,“才清醒就开始想别的人别的事,活该你劳碌命。”
蕈和木然地听他嗔怪,因为消瘦,原本杏子般的眼睛显得更大了些,这也能被说。
他不去看她,却如是说:“太医局有我的命令,以年审为由,这几日让太医医女们去各位官员府上把过脉…”
“如何?”蕈和豁然看着他,眼中疑问不止,亦紧张,生怕
听到些不好的内容。
“没有。”
“什么?”她不敢信。
戚褚渊低叹,在她头顶落下一吻:“都没有发热伤风的情况,似乎,倒霉的只有你。”
蕈和松了一口气:“那便好,只有我一人得病,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静默了片刻,睁着眼睛迷离地望着远处,她就这么倒霉?
只有她?
这么多人都去了兰陵郡,接触了潘顺来等人,却只有她感染了疫病。
这不奇怪吗?
她水雾般的眼睛睁大,满意惊疑,戚褚渊明白她的困惑,正了正神色,见她唇边沾了一缕发丝,他俯身想替她拂去,“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
门忽然被打开!
打断了他的话语。
有一道纤瘦的身影闯了进来。
“堂姐!”
逆着光,少女的身影如同一只飞舞的蝴蝶,“扑”地冲向了蕈和。
戚遥遥眼眶含泪,顾不得起来忌讳,猛地甩开了手上的东西,扑了蕈和满怀,靠近的时候顺便推开了一旁碍眼的戚褚渊,戚褚渊一时不妨,被她推开了几步,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呜呜呜呜!”戚遥遥又哭又蹭,她本只是听说,这几日她堂姐已经退了烧快清醒了,每日过来例循一问,没想到才走到外头就听到了她堂姐的声音,一时激动才闯了进来!
“堂姐,你可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要没了。”
蕈和听得又感动又觉得好笑,可她没什么力气去劝,“我这不没事了。”
“胡说什么!
”
戚褚渊的脸更黑了,他按住戚遥遥的肩膀,将她强行从蕈和怀中剥离出来,戚遥遥胆肥了瞪了戚褚渊一眼,临走犹恋恋不舍,她眼泪一颗颗滑落,吸着鼻子:“堂姐没事就好了,也不枉我天天给堂姐祈福。”
“堂姐,你疫病终于好了,会不会觉得不舒服呀?”
蕈和一笑,摇了摇头:“真的没事。”
她惊讶地看着遥遥,又看向了戚褚渊,戚遥遥怎么知道疫病之事?
戚褚渊淡淡瞥了她一眼:“瞒不过她,该说的都说了。”
戚遥遥郑重地点头:“堂姐,你大病初愈,可得好好休息,我一会儿让人天天给你顿鸡汤喝,都瘦了一圈了,这件事交给梁王,你就只管安心养病。”
蕈和还是不放心:“可是…”
戚褚渊骤然打断了她,还没完没了是不是,“你休息,兰陵郡的疫病京兆尹在处理,这几日递来的折子中情况有所缓和。”
他还看了戚遥遥一眼,“兰达也向大纥写信讨要疫病药房,这几日应当有回声。”
戚遥遥一怔,兰达啊…
此刻,朱雀楼。
午后的风燃着一股热烈的躁动。
一只灰鸽,盘桓于空中,扑闪一声落入了一方正好的枝桠,有双修长的手,握住了鸽子的翅膀,从善如流自腿间取下了竹管。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有随从问:“三殿下,陛下如何打算?”
向来恣意的脸颊上此刻正写了一些玩味,完美的五官,高挺的鼻梁,
一双有蓝色的眼睛,正是兰达,一打开信,瞳孔骤然紧缩,划过了一抹沉重,眉峰凌起:“父皇要对大齐动手了,他要我全力配合。”
手指捏紧了信笺。
果然这一日还是来了,他那野心勃勃的父皇,终是对大齐动了心思!
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恐怕也是大纥所投…
他沉默地握紧手,躁郁之气缓缓爬上来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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