蕈和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戚褚渊的场景。
那一年,蕈和六岁,是长女,又是她父皇唯一的女儿,自小宠得不得了,导致她无法无天,作得昏天黑地,她父皇无奈的很,把她提早扔进了书社。
她被一群人簇拥着好说歹说才推进了学社,她正不耐烦着,远远地便看到了学社里有位高挑清俊的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正在对着太傅李百桦侃侃而谈,少年的表情清疏离,一篇刺客列传却把年轻的太傅说得一愣一愣的。
当时蕈和是什么想法,变态。
满屋子的人见到了盛装出席的她,都或多或少尊称她一句:“公主殿下安好。”
只有那个少年未有动作,对着传记发呆,思考了很久提笔在书上写了几个字,当她完全不存在的模样。
蕈和又是一个想法,他真没礼貌。
她后来才知道,他是已故梁王的独子,也是惨遭灭门报复中唯一活下来的孩子,紧随其后生了场大病,自此性情寡淡,少与人说话,是个出了名的闷葫芦。
其实蕈和不是没有见过戚褚渊,只是她年纪小记不住事情,很快忘记了而已。
戚褚渊似乎从来不在意她,在一起学了三年,也很少有交集。
蕈和与学社的同学很快打成一片,分批让他们帮自己写作业,这三年混得如鱼得水。
虽然将学社的氛围带得令人发指,但太傅见她是陛下心爱的公主,也只好有苦自己吞。
戚褚渊曾经几
次撞见他们进行黑暗交易,可也只是当作看不见一般地从他们交易现场款款离去,蕈和嗤笑了一声,“也就是个不敢说话的软柿子。”
而然她实在低估了戚褚渊。
直到有一日,蕈和如往常一般偷溜出去玩,到了黄昏才勉强回到学社,她手中用草绳绑着一条硕大的鲤鱼,大概是从湖里刚捞出来的,还活蹦乱跳着。
她带着岁雪费力地从一旁的栏杆处翻进去,她知道学社里的人不敢去告她的状,所以格外的胆肥,也因为不想让她父皇发现她溜出去偷玩,每日还是按时回来。
不曾想她刚把鱼扔进了屋里。
“砰”地一声。
惊扰了满室的寂静。
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看了过来,这倒是让爬栏杆的蕈和愣了愣。
鱼还在地板上扑腾。
蕈和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学社的最上端看到了她父皇铁青的脸庞。
蕈和刚落地,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父皇,你怎么来了?”
正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她父皇的脸色看起来是当真不好,白里透着黑,完了完了,生气了!
手湿哒哒的难受,她顺带抓了一把身旁的人的袖子,擦擦干。
“……”
少年的脸色在一瞬间绷紧了,望着袖子上的水渍,拧起了眉。
蕈和这才意识到不对,抬眸看去,少年清疏的脸庞写满了你在干什么?
她竟然抓了戚褚渊的手!
像是碰到了滚烫的水,蕈和的手“嗖”地一下撤了回来,“不好意
思啊。”
少年一句话没说,劈手就扯开了她,蕈和骂了他一句小题大做。
黄昏斜斜而来,照亮了一室的紧张。
众人跪着,学子们战得笔直,各个战战兢兢的模样。
她父皇一身紫色常服巍然上坐,一手翻看她的课业,越看眉头便紧紧地皱着,眼神凌厉地问她道:“你不在学社,去了哪里!”
蕈和心里瑟瑟发抖,脑袋灵机一动:“先生正好讲到了乐府诗《饮马长城窟行》,我好奇鱼传尺素是什么样子,先生说百闻不如一见,所以我才去抓了一条鲤鱼观摩,先生说是不是?”
她父皇皱着眉那时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清瘦的身体,即便是穿着常服也教人觉得孱弱,他咳嗽了几声,涨得满脸通红,大太监端来杯茶水,他饮了一口,半信半疑地问:“李卿可如公主所说?”
李百桦见蕈和胡说,一时间看愣了。
蕈和瞪着眼睛,灼灼的目光威逼利诱,吓得老实巴交的李百桦忙点头,“是,微臣是这么说过。”
她刚得意地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所有人中戚褚渊站出来,对着她父皇一鞠,以那清冷的嗓音说着:“禀陛下,并非如此。”
其他的学生满脸震惊地看着他。
他面色不改,冷静道:“这几个月长公主都是一早溜出去黄昏才回来,连课业也是威逼利诱其余同伴帮忙写,陛下可对比字迹都不一样,太傅不敢说什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蕈和脑子发懵,蓦地看向他,水亮亮的眼睛就像是一把刀子,恨不得扎进戚褚渊的脸上。
他们平时半点交集都没有,他怎么非得当着她父皇的面揭穿她!
她父皇气得当场变了脸色,果然翻看了她平时的课业,劈手将纸扔了一地,那条可怜的鲤鱼还没蹦哒几下,就被一堆堆的纸张压了个彻彻底底。
“你!混账!如何做你弟弟们的表率!”
大概是真的气急了,咳嗽声止不住,吓得蕈和瘫软地坐在地上直哭。
她被罚了跪着思过。
大太监亲自盯着她,蕈和想偷懒也偷不了,只能跪得一丝不苟。
她越想越生气,愤恨地望着眼前坐在书案前正读着书卷的悠闲少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血,竟然在我父皇面前,现在好了,父皇生我的气,都怪你!”
“我不过说了实话。”
戚褚渊放下书卷,投来了目光,唇线崩直,看起来并不是很愉悦:“陛下把公主交给我看管,明明是我比较倒霉。”
刚刚,她父皇一怒之下罚了学社所有人,太傅李百桦未尽责,罚奉半年。
最最最过分的是,让蕈和跟着戚褚渊学!
“是我倒霉好不好!”她怒了。
蕈和眼睛一转突然想到:“你平日里一声不响,其实没少看我不顺眼,你不想我每日来学社打扰你,所以才当着我父皇的面举报我,你才十几岁,这么这么心狠手辣!”
他就是厌烦了她一天到晚在学社里作恶
,带坏风气,更打扰他,戚褚渊看不顺眼她但又隐忍不说,直到今日天时地利人和,才想着把她一举铲出学社!
谁知道她父皇竟然亲自点了戚褚渊教导她,他是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少年难得地直挺身体,他的手支撑在桌上托着脸,双眸中满是无奈:“你还挺有自知之明,没能赶走你,还真是失策,早知道我便不说了。”
“无耻小人!”蕈和气得吐血。
他就是故意想赶她走,还害她被罚跪!
这个梁子结下了!
可惜,在她父皇的强压之下,蕈和不得已强忍着对他的满腔怒火,每天准点准时到他的位置上报道,戚褚渊看着性情淡漠,可骨子里比她还能忍,虽然每天都是她欠了他钱的嫌恶模样,可还是耐心地教导。
经历了半年的非人折磨,蕈和对着这张生人勿近的脸实在忍无可忍,撂挑子不干。
正好她父皇要考核她的课业,这天傍晚蕈和躺在椅子上悠然抖腿。
她放肆乖张的模样,他的良好修养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底线,看得戚褚渊额前青筋乱蹦。
蕈和看着他嚣张地说:“既然明天我父皇要问我近来学的谏太宗十思疏见解,那不如你来帮我写吧!”
戚褚渊皱了皱眉,惜字如金:“为什么?”
蕈和一脸坏笑,小算盘拨地噼里啪啦响,理所当然道:“你现在既然教导我也算我半个先生,我父皇要查,我要是回答不好,你脸上
也无光。”
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后,恶魔真面目暴露,蕈和挑衅地威胁他:“再说你若是不肯帮我,明天我答不上来我就说是你故意不肯教我,让父皇恼怒你,你应该不想给父皇留个不好的印象吧。”
他放下书,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做梦!”
蕈和才不管他。
第二日,她父皇真的查时,她早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指望着就此脱离戚褚渊的手掌心,这回定要让戚褚渊被她父皇严厉训斥!
可是没想到,她父皇看着她递上去的文章连连点头:“不错,朕就知道在褚渊的教导下你怎么也会收心,这篇心得写得不错,褚渊辛苦你了。”
戚褚渊淡淡起身,执手一笑:“陛下谬赞!”
蕈和满脸错愕,她不是一个字都没有写吗,什么进步不错!
她明明是要整治戚褚渊,她父皇怎么反而夸他了?
这里面有诈!
蕈和不管不顾上前两步,抢过父皇手中的课业,却见书卷上书写得慢慢当当,正是她的字迹,甚至连她平日里写字的习惯都一模一样,模仿了她的行文语气,她几乎都要以为这就是她写的。
文章写得既不深刻也不突兀,正是她这个年纪所能领悟到的内容,蕈和一时之间头脑如同三座钟同时在敲,嗡嗡作响,一整个不明所以。
可戚褚渊抬起了身,三年之间,少年身量高挑,已有十三四岁,侧脸线条分明,看得出是个英俊模样,他对着她投
来了浅浅的笑意,蕈和霎那间恍然大悟。
是他写的!是他故意的!
戚褚渊的字如其人龙飞凤舞,与她秀气的小楷不同,为了替她写,还特意学了她的字!
她还笃定以他这么清高的性子不可能纡尊降贵,没想到为了再次一击致她死,为了时时刻刻欺压她,为了不让她奸计得逞,竟然真的模仿她的字迹!
蕈和差点又气得吐血。
这个男人,从小就是这么心机深沉。
直到他十八岁搬去了梁王府,蕈和才算事真的脱离了魔掌!
可谁知道三年后的他们又因为宫变重新纠缠。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蕈和被戚遥遥的一声“堂姐是想到了什么好事情,笑得这么开心?”唤回了神志。
脸上的笑霎时间淡了,她撇了撇嘴,哪里是笑,明明是气得咬牙切齿,把那个现在看一眼就烦的男人从脑海里扔出去。
“没什么。”她摸了摸戚晟的头,将怀里的纸张顺好递给岁雪收起来,“谢陛下,我很喜欢。”
远处的男人听到了她这么一句,似乎心情不错,烹茶的手顿了顿,给自己沏了一杯。
戚晟满脸高兴,笑得露出虎牙,他想到什么,赶紧令人拿过来,“母后也准备了一份礼,可惜她身子还未好,不能亲自来了。”
蕈和的双眸笑得弯弯,望着身边的亲人在长乐殿里嬉笑的模样,她心神高扬,觉得今日的所有都很合心意。
屋内,戚遥遥坐着看一眼又看一眼,
戚褚渊不参与他们的对谈,静静地在一旁饮茶。
即便是一言不发,他的压迫感无处不在,左右都没发现他带的东西,戚遥遥嘴翘起:“梁王殿下怎么还空着手来蹭吃蹭喝啊!”
众人皆是一愣。
一双双眼睛看向了戚褚渊。
男人身穿月白长袍,雪松般的清高气质,闻言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他看来,戚遥遥被他温和的眼神吓得往兰达身后躲去。
戚褚渊黑沉的眼眸动了动,不动声色:“礼在后头,郡主耐心等就是了。”
哦!
在兰达身后,戚遥遥胆子很肥:“还挺神秘么。”
究竟是什么,说实话,蕈和也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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