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微举步走了进去,她走得很慢,仿佛双足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
冒险入宫救祖父,她不曾如此。
带着老弱病残北上,她不曾如此。
疆场厮杀,她也不曾如此。
然而此时此刻,她竟然觉得有一些事,做起来是那么的艰难。
“大姑姑……”
“大姑娘……”
小传义与几位嫂嫂见白明微走进来,分别唤了一声,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的身后。
白明微救了白璟,然后留在阴山继续寻找,他们是知道的。
所以他们第一眼便要确认,白瑜有没有回来。
就连白璟,也止住哭声望向白明微。
他们认为白璟能回来,兴许白瑜也能回来。
俞皎没有出声,只是在看到白明微那一瞬间,整个人弹起,就那么痴痴怔怔地望着白明微,眼里满是希翼。
早已抹灭希望,一再告诫自己不要生出贪念的她,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期待。
期待她的阿瑜,也能像五哥一样回来。
“明微,小七呢?”
是白璟的声音,只有白璟,才会唤白瑜小七。
白明微止住脚步,不敢再前进一步。
在她面前,好像有一堵无形的门,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竟然没有勇气走过去,她真的胆怯了!
因为她没有找到七哥,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七嫂,面对这里的每个人。
是的,她没有找到。
尽管她把那个藏盐的洞穴翻了个底朝天,尽管她把在洞穴中的上千名百姓一个个确认了一遍。
她依旧没有找到七哥。
从当时的场景来看,那座洞穴不仅是储盐的地点,更是这些被抓去的百姓休息之所。
那些百姓都挤在洞里,睡在挖出来的盐矿边,等到催他们换班的鞭子声响起。
那里一共有一千零六名幸存的百姓,却只有三百多名守卫的北燕士兵。
可也正是这三百名士兵,硬生生把活鲜鲜的百姓,变成了只会听从鞭子声音劳作的工具。
一个个百姓体无完肤,生不如死。
白明微把他们翻遍了,也没有发现一个人是七哥。
而那座山上,也被霍家军将士踏遍了,也没有发现任何还有人或洞穴存在的迹象。
雪大风急,他们只能带着百姓先行回来。
否则就算他们不迷失在风雪里,这些百姓只怕也熬不过如此寒冷的天气吧?
带回百姓,她心有宽慰。
没有带回七哥,她无颜面对。
“明微,小七呢?”白璟又问了一遍。
白明微张了张嘴:“五哥,我……”
欲言又止,便是答案。
众人眼中的光散去,而俞皎身子一晃,几乎站不稳。
下一刹那,眼泪便模糊了她的面颊。
“竟没有找到么?”
不等白明微回答,白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哭得撕心裂肺。
“没有找到小七么?没有么……”
最后的希望,也破碎了。
他本就七零八落的一颗心,更是碎作了无数瓣。
他撕心裂肺地哭,撕心裂肺地喊,撕心裂肺地呼唤着亲人。
眼泪决堤
,心如刀绞。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常常宽慰母亲,叫母亲不要和嫂嫂们置气。
因为这个家是一股绳,就算不去拧紧它,也不能将这股绳给拆散。
事实上,白家的男人都很团结,不分胞兄弟还是堂兄弟,都在祖父的教导下同心协力,一起去实现盛世太平的远大理想与抱负。
所以他从小就在兄长与伯父的关爱下长大,就连两个弟弟,也很敬重他。
就算他们一天接一天长大,就算宅子里的女人们争风吃醋,也没有影响他们的感情。
这份紧密的亲缘之情,就这么一直维持着。
直到有一天,祖父郑重其事地把他们叫去谈话。
从谈话中得知,边疆告急,满朝文武缩足不前,没有一人肯揭下帅印领兵出征。
所以,他们白家需得挺身而出,义无反顾地共赴国难。
那一日,没有人表示出任何不愿,纷纷弃了手中的笔杆子,穿上戎装赶往血雨腥风的边疆。
出征那日,他们和所有将士一样,带着对故乡与亲人的不舍,带着满腔热血,就这么义无反顾,走得坚决。
百姓来送他们,说会盼望他们归来。
他们也满口答应,说是会戍守东陵江山,直到盼来领着将士们归家的那一日。
那时候,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凭他们兄弟齐心、凭他们互相扶持,一定能有凯旋而归的那日。
就算到了边疆,打仗比他们任何人想象的还要艰难残酷,他们也始终坚信着
,城池能守住,而白将军的每一位将士,都能荣归故里。
当时,每次上阵前大伯父都会叫他和未及冠的兄弟,以及白家军中的少年将士在头上系上红布,以示激励。
他还不以为意地说着不要,因为他已经十七岁了,还有三年就会长成地地道道的男子汉。
可是……
可是为什么只剩下他活着了?
“父亲……兄长……六弟……”
“大伯父……”
“二伯父……三伯父……”
“你们都起来,我替你们去死,替你们去死啊……”
他记得,他们一切都很顺利。
丢了笔杆子握住武器的他们,并没有在来势汹汹的北燕大军面前露怯。
一家人并肩作战,相互扶持,手起刀落,那也是一个敌人的性命。
白家军敬佩他们,所以军纪严明,井井有条。
百姓爱戴他们,所以军民合作,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李贤昭逃/脱,百姓接连失踪。
脑子活泛,也比较沉稳的他,便被派去卧底,只为救出失踪的百姓。
到后来,他身陷矿洞,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他本以为,是他们藏得太深,所以白家军寻不到。
就算找不到他们,平城也该好好的。
但是,怎么就八万白家军就只剩他一人了呢?
他们还说要带将士们回到故乡,难道就这么食言了么……
“八万将士……我的亲人……不是说好了一起……”白璟哽了哽,“一起回家的么?”
话音落下,悲恸交加将这名
虚弱的少年击垮了。
他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歪倒过去。
这时,已经没有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了。
所有人都被他勾起了悲痛,一个个哭得不能自己。
崔氏抱着他,涕泗横流:“阿璟,不能就这么倒下,不能就这么倒下……”
“父亲……”
“夫君……”
“兄长……”
她们又在哭着自己的亲长。
所有人都在喊,在哭。
唯有那个小小的孩童,就那么沉默地站着,哑着声音吩咐不停抹眼泪的护卫:“把父亲的棺木阖上,将五叔叔抬回房间,无论多艰难,也要请一位大夫过来看望。”
这个时候,愈发显出这孩子的坚强,他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于悲伤的洪流中屹立不倒。
尽管比他年长的五叔倒下了,他依旧能扛起身为男丁的职责,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所有事情。
“传义。”白明微轻轻唤了一声,走过去伸手牵住了他,“姑姑来了,我们都不是独自一人。”
小传义点点头:“有大姑姑在,传义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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