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炮这行当和火铳还是有颇多不同,包括泥模,镟镗冲火门等诸事,沈永当年却是不曾铸炮,主要是登州有大量的铸炮和打造火铳的匠人,加上有葡萄牙人当教官,孙元化并未将这些匠人混用,是以沈永对铸炮等事也是有些懵懂。
不过这些技艺多半是一通百通,在双方交流过一阵之后,沈永感觉困扰自己多时的东西找到了思路,脑子清明想事也快,待他思虑完全之后,一种狂喜之感涌上心头。
这时闵元启尚在研究那些机床,沈永快步走到闵元启身前,连抱拳都不抱了,直接便道:“大人,钻铳管的事,俺有眉目了!”
激动之下,连在下,小人,小的等自谦的称呼都顾不得用了。
好在闵元启根本都不在意,他在这里端详这些机器,也是因为脑子里有些想法和突破。
这些东西,看图谱或是只听人说是没有直观的印象,只有这些东西摆在眼前的时候才能真的有所突破。
就在闵元启脑海中灵光闪烁之时,一脸得色的沈永正好也是走过来,闵元启笑了笑,说道:“你先别忙,我也有所得,我来先说我的,你再说你的。”
“请大人先说。”
“我看这冲床,是用钻头将炮管钻出火门,炮管是夹在钻台上固定。我看了一下,感觉若是将钻台改制一下,底床改成圆孔形状,上置精铁所制铁皮,这样一钻便是一个精铁圆环……”
说到这里,沈永已经明白过来了。
“大人所言极是,极是,极是!”沈永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他又仔细想了想,片刻之后,便是对沈永抱拳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这一下锁甲制造可以飞快进行,只要人手够,精铁够,甚至生铁足够,俺们也能在年底之前,最少制出千套以上的锁甲来!”
和鳞甲要细细打磨的铁叶不同,也是和扎甲的大铁片不同,锁甲就是用铁环环环相扣就行。
一件好的锁甲是可以保护大半个身体,如果配上铁盔和顿项,护臂,护胫,防护能力也是相当不错。
最少是超过布甲,不逊于绵甲,甚至在防御弓箭和削砍,锁甲是要强于绵甲。
当然,要略弱于扎甲和鳞甲。
一分工便有一分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由于拉丝技术和机器的缺乏,中国始终未能如欧洲那样大规模的量产锁甲。
在中世纪到火器普及之前,欧洲并不是影视剧里那样人人一身铁罐头一般的板甲,那东西太昂贵了,只有真正的骑士才装备的起。
板甲配锁甲,骑士的防御能力高的惊人,但普通的士兵可没有机会装配这样华丽的装备。
大规模装备的就是锁甲,戴顶铁盔,这样的防护能力其实也是不错了。
中国一直没解决拉丝问题,导致锁甲在明清之前几乎没有装备,到了大明勉强能制锁甲了,产量很低,防护力又不能和铁鳞甲相比,所以大明二百多年时间,也就制造了相当稀少的锁甲,而且主要是装配给京师的禁军,地方军镇是很少配给。
如果让闵元启选,他肯定是优先给部队装备板甲,其次是铁鳞甲,扎甲,然后才会在锁甲和绵甲中选择。
绵甲防弓箭和斫砍也算不错了,千锤百锻的布面镶嵌铁叶,对襟绵甲也是几乎全身甲,装配上配件后防护力也不差。
但这不差是相对于布甲皮甲之类充数的玩意,说白了包括纸甲在内的所谓甲胄,都是因为铁甲制造不易和过于昂贵弄出来的玩意,穿在普通士兵身上,只是给这些炮灰买个心安罢了。
精铁所制的鳞甲才是防护力的巅峰,而真正的精锐不光是一层铁鳞甲,往往是先穿一层绵甲或皮甲,外面再套一层铁甲,双甲甚至三重甲胄在身,加上力大无穷,反应灵敏,这一类的精锐往往在战场上能杀伤多人,自己最多负伤,能在战场上多次存活后,经验无比丰富,这些披重甲持兵在战场上不停厮杀的老兵,才是军队中最为珍贵的瑰宝。
配甲,给全员将士配甲,这在明军将领中绝对是疯狂的想法,甚至不太可能有人真的会这么想和这么做,但这却是闵元启的执念。
象吴襄和祖大寿,还有李成梁的李家那样,奴役大量军户,开垦大量农田,将每个内丁栽培成一个个小型地主,大家利益相同,用瓜分军饷私占土地奴役军户和联姻等诸多办法,由此打造出一个牢不可破的将门,形成一个完全的利益共同体。
辽西将门成型于万历年间,光大于崇祯年间和南明时期。
哪怕是到了康熙年间,事隔几十年后,跟随吴三桂因削藩而反清的还是当年的辽西将门,追随吴三桂的诸将,不是辽西将门出身,便是和辽西将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算这样利益共同的武装集团,也是不可能由将领来武装所有内丁。
内丁们的武装多半是自行为之,他们为了在战场上保命也是会竭力使用强兵,穿戴重甲。
但也不是所有内丁都有能力如此,三千铁骑,能人人穿戴铁甲的怕也只是少数。多半的人也就是对襟绵甲,这也是辽西骑兵装备甲胄的主流选择。
特别是到了崇祯末期,朝廷没有能力在辽镇投入更多钱粮精力,而将领也彻底放弃锦州一带的土地,不复有开拓之念。
内丁们也是有样学样,细酒肥羊享受不好,非得把钱用在甲胄兵器和战马之上?
若不是朝廷一年还有百万以上的钱粮投入,怕是残余的辽镇兵马,连对抗李自成几天的实力也没有了。
闵元启的想法,在多数人看来是足够疯狂。
全员配给锁甲,刀牌和骑兵全部是锁甲配扎甲。
长枪手则是锁甲配扎甲,后排配给绵甲或皮甲加锁甲。
铳手则是全部锁甲配铁盔。
这样的一支军队,虽然不如全员板甲或铁鳞甲更加的辉煌夺目,但也绝对是明末这种文明倒退时期的一朵奇葩。
一想到自己能做成这样的事,闵元启便是激动的浑身发抖。
当然了,若是能全员披板甲配一层锁甲……这画面,闵元启根本是想都不敢想。
沈永倒是敢想:“大人,这样冲击熟铁片制成铁环,确实是个好办法。若是咱们有充足的水力带动,用击槌不停锻打铁片,打造出大人想要的那种两面嵌合的板甲,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闵元启心中一阵激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水力冲击制板甲是个正确的思路,但涉及到很多难题,水力,带动击槌的机器,这东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是很复杂和困难。
最少是没有什么水力冲压,欧洲那边的板甲用水力槌打不过是使得板甲更平滑光亮,而不是想象中的液压成型,那不可能。
更多的象是中国民间使用踩踏方式的捣米槌,木架上悬以木槌,一头空踏,一头放上稻谷,这样不停的捶打,去掉稻谷得到精米,锻打板甲的原理和槌米差不多,只不过是将木槌换成铁制,由轻及重。
欧洲的板甲槌重达二百余斤,可以把海绵铁不停的击打揉炼,可以在很短时间里打造成含炭量相当均匀的低炭钢,锻打成型后,得到的就是硬度合格防御力相当惊人的板甲。
而中国用炒钢法制成的钢材含炭量极不均匀,硫璘含量过高,打制面积较大的薄铁板时,极为容易开裂。
闵元启早就考虑过制板甲的问题,后来他才想通了,欧洲人就是直接把生铁块用水力槌打成薄铁板,接下来的锻打成型还是要大量工匠和时间,不存在什么水力锻压一体成型,那是液压机,这个时代怎么可能?
倒是日后资金充裕,购买大量精铁直接造板甲,其实比铁鳞甲更省时省铁,只是现阶段以闵元启的资金和人脉,支撑不了这种大规模的精铁购买,造板甲的事,只能容后再议。
被闵元启否决,沈永也不沮丧,只是颇为遗憾的道:“可惜大人想的迟了,若是早些想到,这一次山东客兵过来,咱们最少能多出几百领锁甲来!”
这种冲床技术并不复杂,按沈永等人的本事,几天功夫就摸清楚了,十几二十天功夫就够仿造出好多台。
冲床足够,模具更好制,精铁更是现成的,好歹已经陆续买了好几个月的精铁储存着。
闵元启买战略物资,就是考虑到好不好,会不会用的上,至于钱财考量是第二步的事情,甚至只要手头有银子便是买买买。
不然的话,一个月大几万两的收入,现在为止收入肯定超过二十万两,朝廷给一个镇一年的折色不过是二十万,这不过是闵元启几个月的收入。
这么多银子是被用的干干净净,生铁,熟铁,精铁,苏钢,硝磺,战马,这些物资的购买向来是重中之重,只要有便是一个买字,根本不考虑其它。
现在精铁买了怕是有几万斤,熟铁生铁好几十万斤,都是用漕船从江南一带采买过来,运输的成本很低。
也是幸亏此时江南也是产铁地,并且产量很高。
若是要等福建闽铁,质量虽是高,但购买周期就会拉长很多。
闽铁在江北江南都有囤货,但价格高,而且卖地太散,不如直接去江南铁场大规模购买,便宜实惠的多。
有这么多生铁和熟铁加精铁,加上购买渠道未断就是会一直买,估计往下去的制甲会相当容易,最少全员装备锁甲应该是相对容易的多。
然后再给骑兵,刀牌手和前排长枪手装配板甲,一层板甲一层锁甲,在这个时代就是标准的重骑兵和重步兵了。
想想那场面,闵元启就是忍不住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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