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佛郎机炮已经完成了击发,炮门尾部冒着烟气,炮口处也是如此,现场弥漫着强烈的硝磺味道,再看河道中间,圆形炮弹落入了河水之中,溅起巨大的水柱。
发射之处距离河中大约是四百多步,不到五百米的距离,从溅起的水柱来看威力也并不小。
看来此前是低估了这火炮的射程,应该是能到五百步到七百步左右。
不过最好的有效杀伤,多半还是在四五百步左右的距离。
沈亮的表情看起来极为满足,象是有什么心结被打开了一样,也象是完成了某种心愿一样。
他走到闵元启身前,抱拳拱手道:“大人,这是中大样佛郎机,原本我是没有机会碰它,只有葡萄牙人和少数人能用,我用的是小样佛郎机,只能打霰弹,这种中大样佛郎机听说在西夷船上是用来在海上与敌舰交战用的,只是现在他们也置之不用了。今日能打这佛郎君同炮,我也算完成了一桩心愿,要谢过大人了。”
看来沈亮原本在登州镇时就很眼馋大样佛郎机,不过小样佛郎机铸造容易,用料不多,不算宝贵,中大样佛郎机也是军国重器,除了教官和少数炮组成员外,多半就放在登镇城头,不会经常拿出来使用,打放的机会当然也是少之又少。
这也是明军的老毛病,总是把武器看的太宝贵,远超于人的价值。
但在闵元启眼里,擅长操炮和拥有丰富战场经验的老兵,一个抵一门炮一点也不夸张。
炮再好也是死物,就象明军在海上击败葡萄牙船,俘获佛郎机炮就能仿造,但造了那么多门,这火炮发挥过多大的作物?
倒是红夷炮后来居上,在宁锦之战时立下不小的功劳。
清军数次入关,始终没有想过要强攻京城,除了京师重镇有大量兵马和几十里的宽厚高大城墙外,大量的红夷大炮放在城头,也是打消了皇太极的野心和妄想。
武器再好,还是要用在合适的地方,还有被合适的人所用。
闵元启轻轻颔首,笑道:“你用的很好,原本我还担心没有人会用,得想办法从别的军镇弄到会使这火炮的人,这下放心的多了。”
沈亮道:“这东西打放极快,比红夷炮要快的多,比火铳打放也快的多。且散热快,三个子铳不停换子药炮弹,可以完全不停的打放。大人多用炮组之人也是对的,但从现在开始训练,到战场上能不断打放,最少得一两个月甚至三个月时间方可。”
言下之意,是这一次战事怕是用不上了。
“用不上就用不上吧。”闵元启何等人,哪需要沈亮明说,当下颇为释然的道:“我开初还想着找一些人帮你的手,弄一门火炮打放一下。现在想想,打响一门炮有个鸟用,凭白把你这火铳百总大材小用了。”
沈亮笑道:“我是不宜亲自弄这火炮,不过大人的想头也是不错。山东镇兵是见识过火炮威力的,崇祯十五年前后这些客兵定有追随刘泽清去过河南,去解开封之围。听说刘泽清在那一次吃了大亏……闯逆手里可是有不少火器,他们多半也用的是佛郎机和各种我大明的小型火炮。”
“这说的是没错。”闵元启眼睛一亮,笑道:“吃过了亏就知道害怕,要是能弄几门打响,就算没真实杀伤,好歹也能唬人不是。”
沈亮猜想的是不错,李闯营里确实也有火器营,不过干的就是修修补补的活计,自行铸炮李闯一没有这种实力,二也没有这种迫在眉睫的想法。
主要原因还是明军缺乏野战用的火炮,那些小的盏口炮,二将军炮,虎蹲炮,在实战中射程不够远,威力不够大,且明军缺乏训练和火炮野战运用的战术,使用起来缺乏层次和体系,无形之中就把火炮的威力给拉小了。
就算如此,闯军在河南壮大之后,在洛阳等大城也缴获了相当数量的二将军炮和佛郎机炮。
李自成就算再不重视火器,这些火炮的作用他还是晓得的,从此闯军中也有火器编制了。
只是运用并不得其法,最少在李自成的很多次战例之中,并未有他大规模使用火器的例子。
和清军一样,几股大的流寇面对过明军长期的征剿,他们印象中更畏惧的是关外来的明军骑兵,那些骑兵悍勇彪悍,不说别的,就是当初曹文诏带的一千多骑兵就给声势浩大的流寇带来极大的麻烦。
后来还是多家流寇合力,不断拿人命去填,好歹才把曹文昭给弄死了。
这个印象极为深刻,加上明军火铳质量极差,李自成重视的是弓手,这和陕西传承很久的弓箭传统有关。
宋夏相争时,北宋在陕西地方立军寨无数,除了禁军和厢军外,还有民间成立了大量的弓箭社。
这些弓箭社为防御西夏的偷袭立下不小的功劳,陕西民间民风质朴尚武,弓箭和枪刀之术也一直没有抛下,各处地名还有带寨子的,多是当初驻守兵马留下的后人,其不重火器,重弓术,刀枪,骑兵,也就不足为怪。
“这事就交给你了。”闵元启对沈亮道:“弄一些机灵的,分别在几个土城上和右翼哨楼上放置,敌人进袭而至与我军交战时,分别打放,以壮我军声威。到时候只要打响就行,告诉他们放空炮吧,他们不会瞄准调整射角,别把炮弹打自家军阵里头来,那就他娘的要被人笑死了。”
众人闻言皆笑,虽然大战在即,但在闵元启的带动和影响下,最少武官们的情绪挺好,表面看起来都是极为放松。
沈亮对眼前的差事并不抵触,甚至是颇有兴致。
但他没有急着走,因为船上还在卸货。
一箱箱的炮弹被搬抬下来,其中有小佛郎机炮用的霰弹,比火铳弹丸要稍大一些。
半斤多到一斤左右的炮弹,那是给大佛郎机用的正经炮弹,很多人还是头一回见,不少武官上前打开箱盖,将炮弹拿在手中掂量把玩。
“这若是轰击出去,这炮弹打到人身上……”
闵元金将一斤重的炮弹放在自己胸口处,比划了几下,再想想刚刚炮弹打在河里的威势,脸上神色都是变了。
“这东西是没法防,没法躲!”闵元直这骄傲的世家子脸色也不太好,他锐气逼人,一则是自己武艺过人,颇有天赋,这几个月来身手进步之快令很多人为之啧舌。
进步快的人傲气也是重,说难听点除了闵元启之外,闵元直眼里的众人都无甚可取和叫他敬服之处。
倒是此时此刻,这个军中骄子骑兵头目脸上露出罕有的凝重神色,甚至隐隐是有些畏惧。
骑兵速度快,移动快,老实说火铳对骑兵的威胁很少。
毕竟这个时代的火绳枪没有膛线,前膛装药射击,动能低,射程短,射速慢。
欧洲人是用方阵列队,排队枪毙来解决这些技术上的不足。
两队士兵在鼓号声中彼此互相前行,在进入射程之后双方士兵直面对方的火枪枪口。
能在这样的威胁下不崩溃逃走的士兵和军阵,这得花多大的功夫来训练和形成传承?
最少在这个时代的明军是肯定不行,欧洲也就是刚从端士方阵进化到西班牙方阵,还是冷热、兵、器的结合,距离纯粹的火枪方阵还有时间和距离。
到了拿破仑时代,那就是排队枪毙的巅峰时代。
法军和英军是两个同时代的佼佼者,其中最强的当然是英军。
彼此对视,军阵互相慢慢走近,齐涮涮的举枪,瞄准,然后开火。
四周还有骑兵在游弋等候机会和军令,身后还有火炮轰隆隆的轰鸣之声,四周是伙伴被子弹击中,头颅被打碎,脑浆迸裂,或是打中胸口,腹部,要害被击中,肚肠流出。
惨叫声,硫磺味,大炮轰鸣,血腥味,人体器官。
在这样的场面里,不颤抖着扔下火枪转身逃走,还得站在阵列里等着军令一起举枪瞄准,在军令下达后才能向对方开火……
相比之下,大明火器营神机营的那些兵,那是什么玩意?
在排队枪毙战术里头玩的最好的英军,可以在鼓点声中一直向前,忍过对方数轮开火后再于最近的距离发挥火枪威力最大的时机才开火。
往往一轮开火就能把敌军打崩,就算不打崩,英军也擅长在近距离边走边打,然后发起白刃冲击。
鸦、片战争时英军几乎都向清军发起过白刃冲锋,后人总以为清军在鸦、片战争中的惨败是因为火器犀利,这只是原因的一小部份,清军惨败反而多次是溃败于英军的白刃攻击。
士气,训练,综合素质,动员,组织,后勤,指挥,这是全方位的落后导致的碾压。
但就算训练最好的士兵在手持火绳枪甚至是燧发滑膛枪时,对骑兵仍然是处于劣势。
法军的胸甲骑兵屡建奇功,陆军被动应战,只能摆开空心方阵防御,步兵想要摆开阵列正面击溃成建制的骑兵,仍然是一项艰巨到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机枪出现之前,对骑兵威胁最大的只有火炮。
速度快,威力大,成建制的骑兵可以突袭火炮阵地,但如果在阵地战中被炮兵轰击,崩溃的风险极大,损失也是极大。
最少在此时此刻,闵元直的内心充满警惕甚至是畏惧,哪怕他眼前的是大明已经弃之不用的火炮,其仍然是给这个天子骄子足够的威胁感。
除了火炮炮弹外,还有足够多的火药。
火药是按戚继光纪效新书里的办法制成,也算是这个时代威力最大效果最好的火药了。
然后便是镗床,相比火炮和火药炮弹,闵元启明显是对镗床更感兴趣一些。
这是早期工业化的产物,前重后轻,每个镗床大约重三四百斤,并且无法拆解,只能是十来人穿过绳索,用数根长杠搭在一起,然后颤颤巍巍的从船上搬抬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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