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如闵元启所说的那样,所有人都认为流寇应该是在今年年底或明年的年初时南下。因为初得京师,收拢九边将士和安抚好京师地方,梳理北地各州府,确定关中山西到京师的地盘,没有几个月功夫是做不到的。
现在已经是五月,想在秋高马肥时南下时间太紧迫,不太可能成行。
到了冬季和初春时战马疲瘦,天寒地冻的用兵也相当困难。
所以算来算去,年底闯军先头部份抵山东和徐州一带,明年二三月份闯军主力开始南下,四五月份抵达徐淮战场,时间差不多正好是一年。
事实上这也是比较乐观的算法,要不是清军入关激战,清军主力追击到山西和河南,又在河南和潼关一带与闯军主力多次交战,南下清军怕是还会早几个月,一统天下的大事,谁有那耐性久久等候?
李自成若是能在崇祯十七年顺利收得蓟州山海,吴三桂降顺,理清北方防御不过是个把月时间就够了。
派一部份兵力从陕西出关,沿京师至河南山东,一部份兵力沿荆襄顺江而下,数路大军最少三十万人,以南明君臣的操性,别人不好说,刘泽清和刘良佐肯定要么跑了要么投降,历史大势转变不会有太大变化,弘光朝的覆灭只会早不会晚。
沈永算来算去,一个月一百多支铳,这样到明年时才一千多支。
按眼前这位大人的打算是到明年前能建立一支三个营万余人的大军,这样才有资格和南下顺军掰手腕。
按三个营编制来说,骑兵受困于战马数量可以不算,但铳手是两个长枪百总配一个刀牌旗队,再配两个火铳百总,一个司将来编制五百人左右,两百人的长枪手配两百来人的铳手,一个千总部四个司两千来人,一个营四千来人,火铳配置最少近千支,三个营需要三千支左右的火铳,缺口差额太大了。
沈永面色难看由来自此,若是耽搁了大人的大计,导致明春时无法抵御南下流寇,就算能裹挟百姓南下过江逃难,但眼前这大片地方,二百多年生活的故土就不得不放弃,不仅如此,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在逃难途中。
就算到了几百年后的现代,人们旅行出门也容易感觉疲惫,甚至会感冒发烧或是肠胃出现问题,这就是所谓的水土不服。
这种反应是根据各人的体质,其实到了几百年后的现代,人们吃喝的东西已经大体类似,在饮食上的习惯有细微的不同,比如粤菜讲究原汁原味,湘菜就是以辣为本,淮扬菜讲究食材刀工,江南菜有很多在外人吃起来过于甜腻的菜品。
但各个菜系也是在逐渐融合,逐渐趋同,而且稍大一些的城市,不仅会有各个地方的菜系,甚至什么泰国菜,越南菜,日本菜等外国馆子都有,时间推移,口味上早就没有什么新奇或是不能接受的东西了。
在大明这个时代,超过百里就是方言口音不同,饮食不同,风土人情不同,气候不同,加上又没有高铁汽车代步,九成九逃难的人连个骡马也没有,只能每天步行。逃难之时体力消耗快,饮食跟不上,原本人们就多半营养不良,这般逃上十天半个月后,精壮汉子也瘦弱不堪,老人是最早倒下的一批,然后就是妇人和孩子。
沈永当年从山东南逃,一路上不知道见了多少倒毙在途中的难民。
老人伏地,妇人抱着病饿而死的孩童哀哭。
面无表情的汉子挖掘墓穴,埋葬妻儿。
一路上人们不仅要和饥饿疾病疲惫做斗争,还有层出不穷的山贼土匪响马出没,强掠人丁,抢走人们仅余的一点粮食,不顾难民们全家嚎啕,把有姿色的妇人女子掠走,将一家的主心骨男子裹挟而去,甚至稍有不顺就挥刀斫砍,挺矛戳刺。
种种惨况,令得沈永事隔十余年后还会经常从恶梦中惊醒!
这一生一世,他是绝不愿再次踏上那种凄惨之至的逃亡之路!当然,沈永也是绝不愿看着云梯关的军民百姓也被迫踏上逃亡流浪之路。
人离乡贱,就算是破屋数间勉强还能遮蔽风雨,薄田数亩,可以果腹糊口。一旦离乡,宿在人家屋檐下,沟渠边,道路旁,指着外地的大户施粥放饭,经常数日吃不上一口热食,凄风冷雨之下,冻的瑟瑟发抖挤在别人屋檐角下,看人白眼,沈永对这等事的印象也是太深了。
只是想来想去,增加钻铳管的进度也是绝无可能,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可想。
闵元启已经是大步进了工坊,面色平淡的看着一百多匠人和学徒在钻铳管。
其实现在就是学徒在干这个活计,熟手匠人多是去打造鸟铳零部件或是去制甲去了,少量的去长枪作,腰刀作,或是盾牌作去制长枪,盾牌,戚刀。
打造兵器那边最为热闹,从早到晚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其实这活计也是最容易。
就是没打过兵器的民间铁匠,在军匠们身边相看个几天,再讨教一些技术上的细节,自己试打几天,差不多也就合格了。
要紧的就是炭火要足,炉子要合格,工具要精良,然后就看着那些匠人们锻打就可以了。
有足够的精铁,苏钢,这些长枪的枪尖和戚刀的刀刃都是点了钢,通体精铁打制。这样的兵器,纵是最不值钱的长枪,枪尖,枪套,枪杆,丈二和丈五枪是三两到三两五一支,相比于那些打个枪头,随便套个枪杆,一两也不值的粗制滥造的民间长枪,云梯关这里的军用制式长枪,也可以说是大明境内质量最顶尖上乘的长枪了。
闵元启也没有叫人打那些奇奇怪怪的长枪,什么勾镰枪,虎牙枪,大枪,挑枪之类,全部打制而成的就是丈二和丈五长短枪,枪阵分两排或三排,前排长枪,后排稍短,前后迎敌可以长短互补。
丈二长枪也是相当长,并不算短了。
刀牌手用的佩刀也是全部按戚刀形制大,刀刃点钢,精铁打制,这般戚刀一般要值得六七两银子,也是精良异常。
至于镗把手用的膛把,要么改短枪,要么先用旧兵器先将就着。
闵元启有种感觉,镗把手对使短刀为主的倭寇补漏补刀是相当的出色,但面对冲锋而至的八旗骑兵镗把就显得单薄脆弱,他在考虑另一种兵器,得空去和闵元直试验了过后,再来决定是否将镗把手手中兵器全部换装。
兵器易制,眼前的火铳就是最大的难题。
一百多学徒手中各有一根精铁铳管,其脚底有夹板将铳管固定,所有人都是站着用钻条钻那精铁铁管。
就算是用的坠子钢钻来钻精铁铳管,肉眼可见的速度却是几乎看不到什么进展。
眼前的学徒都是十五六岁到二十五六左右,都是身体健康体魄强壮又心灵手巧,很多都是四周各百户出身,他们原本是过来参加受训旗军,希望博个出路出身,结果在考核时因为相当的出色和优秀,结果只有少量被派到骑兵中去,大半都留在工坊里当学徒了。
这个结果曾叫很多学徒不满,后来了解到匠人的收入比旗军还高之后,他们自己不管如何,其家人都是相当满足。
不需要苦练流血流汗,也不需要到战场上厮杀拼命,只要在工坊里棚房中出一些力气就能拿 到比普通旗军还高的收入钱粮,还想奢求更多?
待遇高,学习起来就认真,短短月余功夫,最少这一百多学徒钻起铳管来是有模有样,不象一开始,不是歪了就是斜了,很难钻出合格的铳管,那会子都是老手为主,学徒在一旁看着,拿废弃的铳管来练手。
这也是现在才制成三十多支合机铳的原因所在,此前老手太少了。
铳管是用一大一小两根精铁铁管卷制而成,严丝合缝,此前的锻打铸造就要费不小功夫,这样卷制主要是加厚铳管,使得其不能轻易炸膛。
只要制造流程合乎规范,就算不可避免还有一定的炸膛可能,但正常操作炸膛的风险就是极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也就是大明工部那些做事根本不上心,主要追求的就是贪污工料的官员,还有那些被当成奴隶奴役的官用工匠,才能打造出打放三次必定有一支炸膛的无用火器。
眼前的这些铳管质量上闵元启是极为满意,但看到用钢头钻管的学徒时,也只能叹息摇头。
每人已经竭尽全力,但钻到身形颤抖满头大汗,看眼前的进度,估计还是正常的每天一寸左右的进度。
每天一寸,待钻到合格的进度时,正好是要一个月时间。
若想钻铳管的进度加快,达到每月三百支以上的最低标准,眼前的学徒数量要加近一倍之多。
上哪儿找这么多很快就能上手的好苗子?
云梯关这里说是卫所地界,但一个个百户和村庄无异,就是从农村挑选出足够的人才。
而恰恰从村庄之中选拔人才最难。
长期的贫穷,封闭,还有保守,再加上资讯缺乏,村庄的人们可能天生的智力并不差,但在儿童时期其经历和成长就被城市里的孩童远远甩了开去,到长大成人之后,这种差距就更加明显,他们甚至愚笨的左右不分,不会最简单的十以内的加减法,也完全不懂得政治文化军事等最基本的常识。
对手工业这样要技术和常识的东西,懂得的人就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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