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收队走的火铳手们,沈亮一脸忧色的道:“大小西番铳和岛铳相差不多,子药装填的差不多,打出来的弹子威力相仿佛,按当年葡萄牙人教给俺们的齐射法,各铳手离的越近越好,随鼓点与大队一起前行,打放时相隔最多一步,甚至肩并肩为最好,平时训练时超过三十步能中靶的便算神射,要在战场上几十步外靠瞄准击中敌人几无可能。西洋人的打法便是整队人并排向前,听命令齐射打放,只要能以铳抵肩,不向天向地放空,几十几百上千人轮流齐射,对面的人非得死上一片不可。而且他们还有说法,最好是抵到最近再打,象咱们大明营兵里的铳手,敌人隔着百步就乱成一片,胡乱打放,火铳又打的不好,当然任人鱼肉欺凌。夷人的训练时走动要齐,阵列要严密,战场上能听着鼓点前行,离的近才放铳的,胆子越大,队列越齐的,威力便越大,打死的敌人便是越多。他们刚用火器时,几千人对射打上一天,死伤才十几人,简直是笑话,后来仗越打越多,特别是在他们殖民的地方,说是地盘比咱大明还大,人口也不比咱大明少,他们几百上千人阵列一摆,火铳一次齐射,对面几万人便四散而逃,他们凭几千人就能打下比咱们大明一省还大的地方……俺觉得他们还是有些吹嘘。不过这帮夷人炮铸的好,火铳也比咱们的好,练兵的时候队列也走的好。咱们登州好多个营用了几百夷人,后来东江兵一乱,打死了不少,跑了不少,又有一些被孔有德裹挟到建奴那边去了。以俺跟这些夷人学的东西来看,咱们的火铳五花八门,大小西番铳,倭铳,火门枪,鸟铳,装药数量不等,铅子大小不等,打放的距离也不等,若这般火器队拉上战场,就算咱们一直苦训,比营兵要强的多,但打起仗来还是比夷人差的远。当初和东江兵打,咱们登州营兵打死的东江兵,加一起也不比那百多人的西番兵打死的多,他们虽然吹牛,但确实是有吹牛的本钱……”
“倒未必是吹牛。”闵元启当然知道,不管是西班牙还是葡萄牙人在南美都打下了大片的殖民地,在非洲也是一样,后起之秀的英国人此时正在攻掠印度,那些大大小小的土邦根本不是印度的对手。在后世印度,巴基斯坦,不丹,锡金等诸多国家,在此时几十年的时间里全部沦为了英国人的殖民地。
然后这些殖民者就把眼光放在了亚洲,此时的荷兰人占了印尼,葡萄牙人拥有马六甲,也在中国澳门占稳了脚根。西班牙人占了吕宋,英国人在几十年之后理顺了印度后开始进入亚洲,缅甸等诸国成了英国人的殖民地,一直到二战之后,各国才陆续从殖民者的掌控下挣脱出来。
不过此时对沈亮说那些夷人不仅没吹牛,甚至对大明也有野心,闵元启就不打算白费这个功夫了。
这个时代的大明既开放国门,对夷人有所了解,也没有盲目自大,对方只要有好东西便坦然学习,拿来为自己所用,根本没有什么滞碍。不象清末时不仅百姓愚昧,士大夫和皇帝的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先盲目自大,然后被痛打后又异常自卑。大明此时从士大夫到民间的百姓都相当自信,虽然不拒绝外来的好东西,但叫大明的士大夫和百姓们承认对方也相当优秀,甚至在文明程度上已经不逊于大明,哪怕是眼前这个寻常的登州营兵,这一点也是太过于困难了。
华夏千年的历史是辉煌,也是沉重的负担,这艘大船现在有太多弊病,老大的帝国病,集权下民间一团散沙,丧失武力和互相救助的传承,自私,保守,畏怯……
闵元启没有多谈,话锋一转,接着说道:“火铳打造怕是缓不济急,我问过你兄长沈永,钻磨铳管要一个月时间,现在我已经找了十几个人给你兄长当学徒,同时也在钻磨铳管,也试着看看能不能改进自生火铳,或是改进一下鸟铳。戚帅的这鸟铳,若做工合格也不失为利器,但仍有可改进的地方,比如火药和子弹能不能定装,不必散装在身上,打放时火星喷贱,我很胆心不光是燎伤脸颊,不小心会引爆药罐,那便会有死伤。”
沈亮点头道:“大人担心的极是,我们登州兵在训练时都经常会有人引爆身上火药,或死或残是难免的事。”
闵元启瞪眼看着这登州兵,说道:“你既然知道为甚不早说?”
“我以为大人早便知道,还很敬佩大人的勇武。”
闵元启一时默然,眼前这小子没准有严重的心理问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不仅自己不怕死,怕也是不将旁人的性命看在眼中了。
“这事你晚上下值后和你哥好好商量一下,针对火门和火药储装等事都要商量,看看能不能拿出办法来。和你兄长说,拿出一个改良的方案我便赏他五十两银,绝不食言。”
沈亮笑了笑,说道:“大人的千金一诺,我们从未怀疑过。”
沈亮迟疑片刻,又道:“是不是海寇和土匪就要来了?”
“还没有确定,”闵元启道:“不过算算时间也快了,其实他们也算够慢的了。”
……
梁世发身边是整整一个小队的部属,他们没有穿着鲜红的战袄,只是穿着平时普通的袄子或短褐,赤着头或是包着黑布,一伙人在海边架起灶台,众人合力,将五百多斤的大铁锅架在灶上,搭起棚子,引入海水制卤,几天之后,开始点火煎盐。
这样的事在云梯关一带几乎是太常见了,简直是不值一提。
在海边此起彼伏到处都是这一类的煎盐的棚子,很多军户如蚁群般的忙忙碌碌,以煎盐来说,眼前这十多人忙活一个月可得五六千斤盐,平均每人可得一两,但要去掉柴薪费用,毕竟众人去打柴或是买柴火均是成本,再扣掉给武官们上交的银子,此前还要给水关盐丁一份,这样一算,所得就真的相当有限了。
也就是农闲时候做这些事,比揽工的收入还要低些,还得起早带晚忙碌不休,柴火点燃后浓烟大起,每天均是烟熏火燎,每个煎盐的军户都是两眼通红。
这样的事,梁世发和这一小队的旗军其实早就不做了,这一次伪装前来,继续做此前的这些活计,各人居然是相当的不适应了。
“我哥在盐池推盐,晚上上工,响午回家吃了饭睡觉,下晚再起来。我就说盐池的活有些辛苦,现在他娘的再来煎盐,感觉还是到盐池上工轻省啊。”
“那是,晚上又不热,来回推板来回走,隔一个时辰休息一刻钟,其实就是来回走,也不算太累。”
“咱们还是怕走路的人?前年我听说安东的粮比灌南的粮便宜四分银,生生挑着扁担多走了百多里路,能多买几斗粮才要紧,还怕走路?”
“盐池的那活计也是轮换做,十天一换,夜里推十天盐,再十天就白天上工,打包装盐,比推盐轻省的多,也不是一直劳累。”
“说来说去还是咱们好,虽然每天练的苦哈哈的,但银子粮食都是头一份了。”
小队的人熬着盐,这些人都是梁世发挑出来的人手,原本就是一个百户里的,知根根底不说,人都是能说会道,为人机警灵醒,这才够资格跟着梁世发在海边伪装哨探。
梁世发穿着鸳鸯袄服,内里的棉衬已经拿了,成了一件单袍,三月底的天气已经相当和暖,太阳光下海风很大,吹在人身上却是感觉很舒服,浅黄色的海水扑在脚下不远处,这是一大片滩涂地,是云梯关到盐城一带的典型地貌,大片的泥土地,沙滩,湿地在潮汐作用下形成的地貌,涨潮时淹没,退潮时显露出来,这种地貌只长出一些浅草,不能耕作,也不适合修筑港口,因为离可以停船的海面太远,根本无法装卸货物,这也是这千里海岸缺乏良港的原因所在。
除了海州有港口外,元时的海漕便是在云梯关装运海船,船泊可以停靠在淮河的出海河口,在那里修筑栈桥码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梁世发没有干涉部下们的闲聊,做活的时候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在他们身后北边不远是赵世禄的百户,距离第三百户最远,关系也最疏远,由于赵世禄和李可诚关系密切,在第三百户需要大量人手之时,赵世禄不顾众人反对,强留治下军户留在百户内,不得擅自外出。这人身为百户,对麾下旗军和余丁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这种权力在平时看着根本不算什么,但真的下了命令之后,违令者就得考虑抵抗百户军令的后果,赵世禄要真的下了狠心,直接将麾下旗军余丁绞死,背后还有李可诚这个千户撑腰,难道还有人去寻这个百户的麻烦?
这么一来,这边百户里的旗军余丁们只能看着别的百户到第三百户去做工赚粮,羡慕之余,也只能继续在沿海地方继续辛苦熬盐,眼前这一队人,说着笑话,红着眼做着沉重而辛苦的活计,这一幕在这附近十来里的海面上,实在太寻常不过了。
在他们身后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官道,这并不是百户到千户所的小道,而是不折不扣的官道,由这条道路一直北上向西,大约百五十里路便是海州州城。此时整个江北只有扬州和淮安两府,徐州和海州是直隶州,地盘辖区都相当小,盐城和宿迁尚只是县,海州这条官道,只容两车并行,夯土植树规制倒是不差,这也是当年备倭时所修,沿途有急递铺和几个驿站,不过现在极少官员从这条官道走,也没有兵丁往来换防,只是方便了从云梯关这里到海州贸易的商人和探亲访友的普通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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