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房修筑好时间尚短,也是和校场军营区一起动工,不过是一幢五开间的砖瓦房,坐南向南,闵元启不随旗军同训时就在这里办公。此外中军官,镇抚官,军需官,军训官等诸官,还有各局百总,若有公事也在这里办。
梁世发赶到时,见除了主持训练的高存诚等人不在外,其余杨志晋,闵元金,闵元忠,韩森等人俱在公事房中。
闵乾德在正中而坐,闵元启等人分两侧而立,梁世发赶到时,正看到闵元启领了副千户的告身,腰牌等物,正叉手谢过闵乾德。
“虽然事办的顺利,但不得不说,老夫心中反而颇不是滋味。”闵乾德摆手一笑,示意闵元启不必多礼,老人捋须感慨道:“我少年时,父祖辈要办袭职,或是办升迁之事,尚得到南京中军都督府和兵部分别办公事,磨勘听验,百般刁难,进了兵部大堂,便是吏员我等武职官也得拱手问好,遇着穿官袍的,不论官大官小都得下拜,彼时文贵武贱,我等武人心中虽是不服,但天下事少,大体平安。此时到南京,一路只要使上银钱便事无不妥,士风官风之坏无与复加,便老夫虽只是五品武官,兵部员外郎主事等各官也视为平等,不复当年文贵武贱骄狂之态。老夫事办的顺,所费不过几百两就替元启得此官,但心中反不是滋味。我辈武人地位渐高,文官正眼相视甚至畏惧,但天下骚然,老夫不禁自问,我大明文贵武贱,以文驭武,似乎又是对的?”
“叔父所言有些是,有些不是。”闵元启笑着道:“汉唐便没有文武之分,唐初至玄宗天宝之前,官员不分文武,进可入朝为宰相,退可至地方为节度,亦文亦武,哪有什么文贵武贱之分?就算要分文武,也不是我大明这般做法,要么象现在这样毫无节制,武夫跋扈形同藩镇,要么文官对武将处处压制提防,视武人为奴仆,这般军队自然毫无战力,总之都是将路走错了。文官掌军政之令是没错的,控制军需也没有错,但不能如此前大明文官那样叫士兵饿着肚皮打仗,武官也需要有自己发声的地方,不能事事被人所制,打仗也该是武将的职掌,文官只管好自己份内事,不能还弄以文驭武的那套。不过,这些事我想的不细,只能泛泛而谈了。”
虽是泛泛而谈,闵乾德还是听出一些不同的东西,他看了看闵元启,说道:“元启你能见到这一步,平时读书的功夫没有白废。”
“我也就是胡思乱想。”闵元启道:“我辈武人,功名富贵还是要在马上厮杀而来,今次虽是升官,侄儿其实并无太多欢喜。”
“确实,而且贿赂买、官,大体也就到此了,再往上千户,指挥一级,营伍将职,没有实绩兵部和中军都督府收了银子也办不好事情了。”
梁世发至此才明白,此前闵乾德带了银子至南京活动,今日算了有了最终的结果。
闵元启的试百户原本还得有几个月时间才能去掉这个“试”字,结果闵乾德一番活动,不仅把这个试字给去了,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兵部和中军都督府的人才拿了几百两银,副千户的职官便叫闵乾德替闵元启拿到了手。
副千户好歹也是从五品官职,这事在几十年前也是能办,但要费不少曲折,下不少功夫。闵乾德感慨的便是不管是兵部还是中军都督府,对这事都几乎不放在心上,那些文官和吏员都很少银子便打发了,一路绿灯,根本不过问背景,甚至闵元启本人都不必上南京述职报道,告身和腰牌便是直接下发,卫所武官的官职形同儿戏,确实有些叫人唏嘘感慨。
“不管怎样,副千户就是副千户。”闵元金脸上满是笑容,躬身叉手道:“替副千户大人贺喜了。”
“恭喜大人。”
众多在屋中的武官们纷纷贺喜,各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闵元启这里事业越做越大,已经非昔日光景,可以说附近的百户们都远远不如。但名不正则言不顺,在很多百户眼里闵元启不光是后辈小子,还只是一个加着试字的试百户,辈份和官职均不及这些百户们,工地和盐池里颇有乱象,好在有旗军镇着,闵元启有凶名在外,这才勉强压的住场面。
如今花了不到一千银子,副千户官职到手,除了所城的李可诚和闵乾德这个佥书千户外,整个千户所闵元启算是能横着走了。
千户,指挥佥事这一层级便不是花钱买的着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涉及到军户,卫所田亩等利益划分,南京兵部和中军都督府只要不昏聩到家,断然不会直接授闵元启千户或指挥佥事,要到这个层级,就需要熬资历,或是拿出实在的功劳出来。
实在的功劳,背后毫无疑问的便是手中的实力了。
“各人均好生做自己份内之事,我今日便是诸君的明日。”闵元启也不废话矫情,副千户官职确实是拿银子买的,也瞒不过人,但银子也是实力的一种。普通的百户家里能拿出一百两便算富裕,闵乾德这一次拿的银子是闵家一族凑出来的,族长和族人的全力支持才有这般结果,若不是闵元启个人相当出色,使得族人信任支持,这副千户哪得这般轻松就到手。
既然如此,不必唏嘘感慨,坦然接受,同时再勉励一下部属们。
在场的韩森和诸多小旗官们都有些激动,闵元启才二十出头年龄,这一下便是副千户,底下积攒实力,没准真的能到千户,佥事,同知,甚至是指挥使。
若如此,自己等人到百户,副千户,千户,亦有这般可能。
“世发回来了?”在众人纷纷躬身应答之时,闵元启终是看到了在门前等候的梁世发,眼前顿时一亮。
梁世发躬身一礼,答道:“刚刚入营,直接便来见大人,正好赶上给大人贺喜。”
“我这是小事情。”闵元启走到梁世发身前,说道:“你连家也没回直接来见,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情要来回说。”
梁世发看看左右,见屋中除了闵乾德外俱是本营内的军官,当下便是将一路所见一一道来,说到一半之后,闵元启等人便都是神色相当凝重了。
“多半是杨世礼了。”闵乾德又惊且怒,拍桌道:“这人阴险狠辣,表面上一直没有动静,就是要在暗处给咱们狠狠致命一击。”
闵元启相当平静的道:“那些土匪都算是有字号的?”
“多半和流寇学的,什么一窝蜂,马回回,架金梁,扫平王什么的,都和流寇里有字号的差不多,多的三四百人,少而百多人,不过加在一起也该有过千人了。”梁世发嘴唇干裂,一路赶过来尘土满面,他当然不可能去洗漱喝水再来禀事,此时忍着干渴,继续说道:“这些土匪分布在盐城县四周三四百里范围,有的都快到长江地界了,在地方上也最多抢掠些富绅大户,一次抢上几家,也不怎杀人。各村给些钱粮便相安无事,富户交了钱也不会撕票,所以虽然大小十几股,啸聚数千人,南京也一直没将地方匪类当一回事,并没有派出官兵过来剿杀。”
闵乾德道:“其实最要紧的就是这些土匪为什么不过份杀人抢掠,是因其就是大盐商放在地方上的狗腿子,控制灶户,护持私盐销路,所以杨世礼这样的大盐枭才指使的动他们。要我说,这些土匪不足惧,千多人也不过乌合之众,但他们往海边聚集,多半是要和海寇勾结。咱们这一片海寇并不多,北边登州一带,往南福建广州一带海面上海盗诸多,咱们这里最出名的只有一股,经常在海州和盐城一带海边抢掠……”
“秦山盗?”
众人几乎异口同声,一下子便是想到了答案。
“就是秦山盗。”闵乾德道:“他们在秦山岛上啸聚成盗,岛不大,东西二里余,南北半里,不过住几百人也是够了。这些海寇才是真正心狠手辣之辈,还好一直在山东那边海面活动为主,咱们这边来的少,否则也早就有营兵到云梯关这里驻扎防备海盗了。”
闵元启眉头先是皱了一下,这秦山盗他也知道,主要活动区域是在山东威海外海,抢的也多半是山东那边。海州这边能上岸的地方太少,到盐城一带到处是滩涂沼泽湿地,后世盐城面积一万多平方公里,拥有江苏省最长的海岸线,但几乎没有一个象样的港口,整个苏北就连云港有良港,面积规模也不太大。而盐城地方最出名的就是沼泽湿地,也是后世中国拥有湿地最多的地方,海盗不在这一片海域抢掠也属正常之举。
至于云梯关这样的淮河出海口,在元时尚时两淮的海运中心,只是大明立国之后海运逐渐废除,以海改漕,云梯关逐渐只成了寻常的出海口,到明末之时,只偶然会有商船因风浪至此躲避,或是遇着什么事来此求援,海上也早就不复当年的繁荣景像了。
秦山盗是海盗,组织性和胆气身手均是要比土匪强的多,若以此盗为核心,再配上一千多土匪,这一仗确实是有些凶险。
闵乾德道:“要不要上报给卫指挥衙门,或是上报淮扬道?”
闵元启摇头道:“现在这局面,除非是客兵派精兵来,不然派一些卫所旗军,或是淮扬道那边的少数营兵,当不得用,还凭白滋扰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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