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谨慎小心。”闵乾德环顾众人,沉声道:“咱们出盐的事瞒不住人,但这盐池怎修,怎么化晶成盐,这细节各人都给我记好了万万不可对外宣扬,有娘家的妇人最近没事莫走娘家了,实在和外头的亲戚朋友见面,也给我绝口不提。咱们这边的旗丁,日常要练兵,晒盐,事情不少了,没事也不要出外走动。我听说元启请了其余百户的人过来帮忙,这样吧,我替元启当个家,在这边可以修一些窝棚,时间久了修营房,过来帮手的就先在这住下,待确保各人不会出去瞎说八道了,底下的事再慢慢商量,王百户,李百户,你们觉得怎样?”
闵乾德的意思很简单,盐池这边的事闵元启也是外松内紧,今天若不是他亲自前来,身为族侄的闵元忠直接就放人进来,若是外人肯定是不得轻易到这盐池边。人手不够,各百户都要出人,人既然过来揽工做活,就索性先在这边住下。待闵元启最少发展几个月到半年以上的时间,手中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养兵制械到了一定的规模,到那时有外人想模仿也要想想闵家和闵元启手中的武力……说句难听的,到那时候方圆几百里内有人敢在海边仿造盐池,闵乾德完全能放任闵元启直接带兵把挖出来的盐池给平了,到那时财雄势大原本就有根基的闵家,还有闵元启手中的实力,完全能做到在云梯关这方圆几百里地方说一不二……
这种考量在王三益和李国鼎等人眼中是完全正确的,闵元启也感觉到这个叔父的老谋深算。他此时才隐约明白过来,自己不是太重视保密的盐池开挖和化晶成堆的技术,其实在这个信息传递缓慢的时代最少能叫他多赚好几年甚至十几二十年的钱,只要技术封锁到位,那么相当长时间内保持技术垄断和封锁是完全可以的,甚至借着权势和武力,完全能把这个技术封闭到几代人的时间。
这也就是徐光启失败的原因所在,想在旧有的格局下变换利益分配,难度有多大便是可想而知,就象闵元启的这盐池,其实闵乾德已经把它算是闵家的产业,闵元启在肯定是闵元启的,将来闵元启若不在了也能传给他的嫡系子孙,闵家的族人当然也要在盐池里效力,整个家族都能因此得益……
闵元启也说不上好或坏,这是现有的习俗带来的东西,他既然在这个体系里占着便宜,也得了家族的助力,就不好把旧有的东西给推翻打倒,就以现在来说,他想做这样的事也没有这个权威和力量,旧有的格局体系,只能在权力的扩大之中逐渐缓慢的重组和变化,过于急切的做法只会导致极其不好的后果。
“你打算凑多少万斤去淮安?”这时众多旗军急急吃了早饭,浑身又是充满了力气,各人开始挥动铲锹把湿盐铲到芦席之上,很快在盐池里的湿盐就都铲上了岸,逐渐在岸边形成了一个个盐堆。
闵乾德看着闵元启,问道:“你和朱家的少东此前有约定,出盐应该先选他家,按我对朱家商行的了解,一天几万斤怕是很容易收下来。咱们的盐只要工食钱,不要柴薪铁器,运输又是全部靠漕船,现在不需要北上,咱们所里闲着的漕船多的是,一船最多能装五六百石,装盐怕是装不了那么多,五百石十来万斤是能装的……你是怎么打算?”
“我打算就是凑到二千两左右发一次船,多带漕船,我带四个到六个小旗押运,一则是水浅逆风时拉纤,二来便是小心匪盗,不过沿河地方,能动咱们手的不多,进了府城直接在岸边交割,力夫脚费是朱家的事,咱们就在码头收银,不进城,城里客军多,朱家财雄势大,我估计刘泽清还要拉拢他,咱们的人能不进就不进,卫所的那些婆婆还有客军将领都容易生事……”
闵乾德几乎是用毫不掩饰的目光看着这个族侄,这族侄的年龄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但不担练兵和盐池上的这些成就,就光是眼前考虑事情的这缜密细致的心思,自己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绑在一起也是比不上闵元启……可笑自己在一两年前还曾私下同人说起过,乾礼兄长留下的这儿子怕是挑不起闵家的大梁……
“这些事你看着办吧。”闵乾德微微一叹,示意闵元启走远一些跟自己谈话。眼前这边人多也罢了,那些妇人过了这么久还是在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也是实在吵的人没有办法认真交谈。
叔侄二人向东行了几十步,脚下已经是滩涂地带。这里地势较高,可以通过滩涂俯瞰着海水,淮河就在北方不远处奔腾入海,这一片地方几十里地就有好几条河流的入海口,淮河云梯关所更是这一片地方有名的海运集散地,最少在元朝时候,这里曾经是山东河南与江北等好几处地方的货物和人员集散地,也是有名的海漕中心。
在这个时候海州港口还完全没有开发,江北这好几万平方公里的地方,千里海岸线适合当港口的地方却是极少,近海地方全是滩涂缺乏深水良港,大船不易停靠,也没处躲避风浪,一直到海州港口开发出来,整个两淮江北地方才算是有了一个合格的港口,就算如此,相比于北方的登州,天津,还有南方的宁波,泉州,福州,广州等大型港口和集散中心,海州的港口也就是聊胜于无罢了。
在闵乾德和闵元启北方十余里地方便是出海口,海水和河水交界地方的水域颜色明显混杂,河水滔滔不绝涌入大海,沿着河口地方的海岸线较其余地方要较高一些,水位也要深出不少,除了几座备倭时修筑的防御堡垒,沿海地方还有多破残破的码头,由于年久失修已经残破不堪,故元时的辉煌是二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这里在国初时还运用过一段时间,嘉靖到万历年间也曾经有倭寇自此上岸,但人数极少,朝廷在云梯关设了备倭把总,修筑土城防御之后,倭寇也就绝迹不来,毕竟这里是小地方,人烟稀少没有集镇城池,倭寇们在这里上岸,供他们抢掠的只有贫穷的又不好啃的军户,未必他们就这么傻,非得盯着这一片地方不放。
结果从万历初年至今,好几十年过去了,这一片大海变得沉默枯寂起来。
没有人的踪影,军户们只顾着种地煎盐驾驭着漕船北上,下海捕鱼都是抓紧时间,偶尔为之,一旦鱼情不好便赶紧放弃,没有真正近海民户渔民不达目标不罢休的韧性和钻劲。
这片大海是枯寂的,无聊的,甚至估计近海地方的鱼群要比别处多的多,在这里经常可以看到飞鱼在海面上穿梭而过,若换了别的海边地方,那些飞鱼群怕是早就被网捕光了。
叔侄二人看了一会儿,还是闵乾德先开口道:“最近除了练兵,晒盐,出盐,还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打算造一批铠甲武器。”闵元启笑着道:“我和王百户,李百户各要五百人,其实连我自己这边的妇人和余丁,每个坎池十人足够,白天堆垛装包要不了几个人,健壮些的妇人都能做这个活计。多要过来的,我打算挑一些胆大健壮的编在旗军里一同训练,名义就是防寇除盗,杨世达的事,我正好拿出来当借口,地方上有潜藏的盗匪,我练兵防盗谁有资格说二话?若人手充足,我想满编四个百户,这样就算有千人流寇前来我亦不惧。”
闵乾德沉思片刻,说道:“现在这局面,京师能不能保住也是难说,闯逆已经又占河南数个州府,兵锋已入河北,再下去真定大名等处亦不保,很快便会南北隔断,若辽镇总兵和大同,宣府诸镇能真心出力与闯逆交战,局面尚有挽回余地,若是他们和刘泽清一样……”
闵乾德说罢自己都苦笑起来,就唐通和白广恩那几个,哪一个又能比刘泽清强多少?
象洪承畴被迫于清兵决战,孙传庭还没有准备好就被迫出关,左良玉和丁启睿等人明明不想会战却被逼在朱仙镇和李闯会战,十七万明军一战尽没……这种事是不可能在现在的大明发生了。
最关键的地方便是天子的威信被一再削弱,天子的神秘光环只对普通百姓有用,对他身边的太监,勋臣,亲臣,文官,武将,地位越高接触的越多,暗地里的非议就越是明显。
打从崇祯元年开始到十七年,这位性格严刚的天子做了太多错事,性子急燥处事一味刚毅是病,但可以治,太多想法和变化也可以接受,刚愎自用猜忌和不信任臣下,臣子也能按着药方抓药,努力调整自己来适应天子。做事没担当诿过于下也可以适应……但所有的这些毛病都是一位天子集大成,这就叫臣下没有办法适应和接受了。
打从崇祯元年到十七年,首辅就换了五十多个,被杀的首辅也是好几个,固然是十七年间遇到很多麻烦和难题,但从崇祯皇帝十七岁时他就展现出了性格中所有的缺陷和施政的不对盘,喜欢猜忌自以为是,又敢于下杀手,然后又不定性,喜欢朝令夕改,过于急燥,昨天任命今天就想看成果,一旦事情不顺就感觉是臣下的错……有人说崇祯年间事情坏在东林党人身上,这其实也是冤枉,凭崇祯皇帝的这性格,除了周延儒和温体仁外就没有哪个大臣能在崇祯朝经营起哪怕是最小的政治团体,可周延儒和温体仁又如何,他二人也就短短几年的风光而已……
奸臣其实是有奸臣的作用,形成一个政治集团,利益共享,不管其目标如何,掌握权势后能令上下政令通达,最少大家不会一直给对方使绊子。
天启朝的魏忠贤得到后人不少吹捧,其实魏忠贤政治眼光一般,也谈不上有什么亮眼的施政,立生祠等举措更是浪费了大量的财富。但魏忠贤在天启的信任和支持下,在三年左右的时间里是完全掌控了朝局,地方到中央上下齐心,财赋收的上,军队不敢抗命,官员听九千岁的命令做事,这样一来哪怕是个老农出身的权阉掌事,国事也能正常运作,天启只管在宫里打木匠,比他弟弟过的潇洒的多,天启年间的国事反而比崇祯年间要运作正常的多……往上推的万历皇帝也是如此,先用张居正,再用申时行,王锡爵,方从哲……万历懒政,争国本带来的三大案更是昏聩,但万历就在两件事上用心,而且都做的不错,一是选择合格的首辅,保持大明王朝最基本的运转,二是关心军务,万历再懈怠国事,军务却是不敢不上心,因为这位身体不好精神体力不济的皇帝心里明白,别的事都是小事,军务上的事却关系到他大明的生死存亡,不敢也不能有丝毫懈怠。
当然了,神宗懒政的后果也极为严重,高拱和张居正收拾过的官场又疲沓了,种种懒政和浪费之下,再加上三大征的耗费,大明帝国的财政再次破产。而且神宗懒到连官员都不任命,六部堂官都能缺额一半,从中枢到地方的官场一无纪律二无动力,再加上争国本造成的官员内斗最终形成了党争,这都是神宗带来的恶果,并且祸及子孙。
可是不论怎么说,明末的情形没坏到必定亡国的地步,不是当今天子当皇帝,不需要把朱重八请回来,或是永乐,仁宗,宣宗这些出色的帝王,只要万历再活十年,或是天启多活十年,大明都不会闹到亡国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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