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中,有人辟水般的分开熙熙攘攘的人流,向着闵元启这边艰难的走过来。
很多旗军在离去时都自发的向闵元启行着军礼,更多的没有参加训练的旗军则是簇拥在那些血战归来的同袍好友身边,虽然打听不到细节,但多半是问的训练的感觉。相当明显,这一次过后,闵元启在百户内的威望大涨,报名参加训练的旗军和百户下的余丁们会成倍的增长。
来人是王鸣远和王二妹,显然这对兄妹昨晚并未回自己百户,估计是王鸣远在丁汝器或关磊家中借住了一晚。
兄妹二人在人群中看到旗军下船,看到这些旗军列阵,两人也是被旗军的肃杀之气所惊。待错身而过时,那股杀气和强烈的血腥味令王鸣远面色惨白,虽然是武官子弟,将来若不中举人进士还要承袭百户职位,但王鸣远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读书人,和武夫这两字已经不沾边了。倒是王二妹神色要从容镇静的多,兄妹二人走近一些便是看到王三益的身影,见父亲好整以暇的站在闵元启身边,王鸣远神色激动,二妹已经是眼眶发红。
“见过父亲大人。”王鸣远叉手行礼,呐呐道:“父亲为人所累,此次遭遇实在冤枉,所幸平安无事,实在可喜可贺。”
王鸣远说话实在太不中听,王二妹在一旁皱眉道:“兄长不必多说,此事我卫所中人当同仇敌忾,不要谈什么牵累的话。”
王三益先是皱眉,大儿子读书读迂了,说话简直是不过脑子!若平常时节也罢了,现在这种时势,皇上在北京还不知道能不能保着性命,大明不知道会乱成何样,这边也不知道何时会与大股流寇交战,这种时候象闵元启这样武力,威望,胆色都极为出色的武官十分难得,绝对可以保得一方平安,这时候就算要提防被其连累,不去上赶着巴结,但也绝对不要说什么被牵累的话,以免得罪此人,不但不被其庇护,还有可能招惹强敌,引来报复!
好在二妹警醒!王三益赶紧对闵元启道:“二妹说的是,咱们都是卫所一脉,声气相连,谈不上牵累!”
昨夜刚获救时,王三益还有疏离之意,闵元启如何不明白对方的心思转变,就是因为看清了自己麾下旗军的实力,又想到了如今乱世之时,武力才是真正靠的住的东西?
别的不说,象刘泽清那样的军阀,京师的调令根本不听,到南直隶这里,负责南方军务的兵部尚书史可法也不敢对其擅入淮安,窥探扬州的行径有所约束,刘泽清跑到淮安这么多天,从开始的蛰伏到派兵骚扰地方,进镇州县,征饷调粮,南京方面连个屁都不敢放。而史可法说是要北上勤王,四处下令集结兵马,结果诸镇不听,卫所号令不行,这些事传扬开来之后,对中枢权威的伤害更大,王三益虽然只是个百户,个中情形应该有些了然,所以才在确定闵元启麾下旗军确为精锐之后,态度上才有根本性的改变。
倒是那个王二妹,十六七年纪,精明警醒,从昨天到今早都显露出见解不凡,说话行事均是十分得体,比她那个秀才兄长可是强的多了。
闵元启忍不住瞟了二妹一眼,身形窈窕,较寻常女孩子高出一头,相貌娇柔清秀,眉宇间却有一点果决坚毅之色,正打量之时,王二妹也正好看向闵元启,两人目光交错,二妹敛了目光,低下头去,脸色有些微微发红。
“我们便不在元启这里叨扰了。”王三益拱手笑道:“我要赶紧回去,安排人再去灌南县城买粮,要不然不少人家要断炊了。”
“王百户请,”闵元启平静的道:“粮食确实要紧,关系人心,我们这里也会再派人尽快去买粮。”
闵元启确实未敢耽搁,存粮太少了,容易造成人心浮动,待王家父女和几个旗军走后,他立刻派出闵元忠和高存诚,杨志晋三人随同韩森,再带一队旗军,带着一百余两银驾漕船再赴灌南县城,虽然这些人均是一夜没睡,但粮食为第一要紧之事,只能再辛苦这些人前去买粮。
众人也不抱怨,相反都很兴奋,虽然他们休息的时间很少,但众人脸上均是眉飞色舞,看来各人细节是不敢乱说,可是还免不了会吹嘘几句,在家人的惊叹和感慨声中,各人都是胸膛挺直,感觉无上荣光。
昨夜之事固然叫人回味起来有些吃惊和害怕,还有隐隐的恐慌畏惧,但那种酣畅淋漓的厮杀之后,那痛快感,凌驾于常人之上的有力之感,还有恢复的军人荣誉感,也是着实令这些旗军感觉痛快和骄傲。
闵元启隐隐有些感觉,一只精兵将会在他手中打造而成,老实说这是他自己也想象不到的事情。
原本闵元启只是想在这乱世中有自保之力,身边有靠的住的武力保护,才谈的上赚钱之后有资本南下,现在他有一种感觉,被朝廷视为无用的卫所旗兵,若真的有人精心操练,给予足够的待遇和装备,精锐之处当不在那些募兵之下,甚至犹在其之上!
那么,扩大训练旗兵的规模,掌握更强的武力,是不是能走的更远?在看着韩森等人驾船离开之时,闵元启亦是在凝神沉思。
……
身为掌印千户,李可诚在云梯关的千户所城是说一不二的人物,直到过了响午很久,他才在几个家丁长随的簇拥下,骑着马慢悠悠的至千户所衙门办公。
近来的卫所也无大事,其要操心的就是北上运送漕粮的大事。但今年到现在漕船都没有起行,南京方面也没有人催促,就算是勤王令下,各卫所没有举措,南京方面也是束手无策。这样一来史可法这个本兵的威信更不如前,很多卫所武官若有所悟,史本兵在此前的经历,威望,皇上亲自任命的南方军务的总负责人,这些光环之下,仍然是一个才具相当普通,手腕,机变都相当平常,而魄力不足,施政行事不够果决狠辣,缺乏这些素养,就算身处高位,底下的人不会真正心服,镇不住骄兵悍将,光有官位又有何用呢?
李可诚的见解不可能这么深远,但他既没有按勤王令准备兵马粮饷,也没有继续准备漕船北上,不仅是云梯关所这一个千户所,整个大河卫和淮安卫十余个千户所均是如此。人心向背,由此可见一斑。
云梯关所城方圆三里余,比县城要稍小一些,在淮河入海口这里仍然是数一数二的城池。李可诚出了宅邸大门后,沿途所有的住户行人,不论是旗军,民户商人,军户家属,所有人均是向这位千户大人叉手躬身行礼,惟恐冒犯了千户,惹来不测之祸。
李可诚倒是没太在意这些,他在千户所城当然是有这种威仪,但出了所城,连水关杨世达和关二这样的泼皮无赖都不将他放在眼里,近日他的麾下旗军又煎出了一船盐,但由于闵元启和杨世达一伙的争执,导致这一船盐根本不敢往淮安府去出售,就算是去灌南,山阳,都需驾船前往,若从陆路往海州去卖,地方太远运费太高,利润最少要减三成,实在是得不偿失。
再加上有王三益这个百户出事,李可诚身为千户总不能不管不问,有这些烦心事在心头,李可诚自是神色郁郁。
待进了千户官厅,有一位副千户上前迎接,李可诚只向着对方点了点头,还有几个令吏攒典捧着文书等候,李可诚摆了摆手,示意暂且不办公事。
千户所的公事其实也并不少,军械,子粒粮,屯田,操练,漕运,但此前除了漕运还要认真对待外,其余的公务都已经无人去办,不要说千户所,卫指挥有指挥使一人,同知二人,佥事四人,还有镇抚,经历,知事,吏目,仓大使,仓副使,负责卫所的屯田,操练,制造军械,造船,卫学,仓储,漕运等物,但早在百年之前,卫所的军事职属的各项事务几乎都无人过问了,到如今这时候,连漕运都停止了,李可诚哪有什么心思过问那些不急之务?
“闵兄。”李可诚直接进入闵乾德的公厅,也不行礼,站在门前便道:“你那好侄儿惹出的祸事牵累了大伙,还害的王三益被杨世达一伙抓了,这事大损咱们千户所的颜面,你看到底要如何?”
闵乾德其实一夜没睡,两眼都有些浮肿了,他已经年过五十,官职是佥书千户,李可诚因为闵乾德地位和自己相差不多,又因为闵家在大河卫颇有根基,李可诚也是大河卫武官世家出身,彼此说话都还留三分客气,今日此时,李可诚却是有些撕破脸皮的模样了。
昨晚闵乾德令儿子闵元直将家中藏甲送给闵元启,其后闵元直说出闵元启和韩森等人开船离开,再后之事,闵乾德便一无所知。
这位老人内心极为担忧,不知不觉间,闵家的地位,荣耀,安危,似乎都系于闵元启一人身上了,走到这种地步,闵乾德事先完全没有考虑到过,闵家和大明一样,似乎也是在风雨飘摇之中,有闵元启这个小辈崛起,显露不凡,闵乾德当然极为高兴,也愿给予支持,但局面一下子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却是闵乾德完全没有想象到的事。
一旦夜袭之事不成功,损失惨重,甚至闵元启身死,又或是打蛇不死,反被杨世达和关二一伙反咬一口,事态都会发展到极为严重的地步。
闵乾德自问性格坚毅,行事果决,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安逸很久,一旦有真正的威胁袭来之时,怕是自己根本承受不住。
到此时,闵乾德也隐隐有些后悔,他暗中支持闵元启,一方面是希望族中出一个真正人才,能够挑起家族大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可诚势大,在千户所渐渐压的自己抬不起头,这种不愤使得闵乾德有孤注一掷的心思,现在想想,这种鱼死网破相拼的办法,委实是太过冒险了!
“李千户待如何说?”闵乾德瞟了李可诚一眼,心中不耐,却又苦无办法应对此人。
“闵元启那个试百户便不要做了,我意将他降为小旗,再令他出银百两,去水关赎王三益出来,再任新百户掌事,杨世达一伙没有借口,我等有此诚意,他总不好欺人太甚,此后大家盐船去淮安,或去各处买粮,总不至总是被杨世达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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