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妇人询问,道人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
“这定魂珠可保大壮魂魄百年,百年之内如果没有道法高深之人将大壮的魂魄打入怀有身孕的妇人肚子里,那么百年之期一到,大壮的魂魄便随着这定魂珠一起消散一空。”道人将手里的定魂珠放入妇人的手心中,左手抬起旋即便掐算了起来。
“等到子时,昼夜交替之际,阴气最是浓郁之时,将此物放到大壮额头处,大壮的魂魄会自动被吸引在这定魂珠内,百年之内可保其无虞。”说罢,道人的身形缓缓消散。
妇人看着这一幕又是惊喜又是诧异,对着道人消失的地方纳头便拜,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找出了一方丝帕,对着烛光抬笔写到,火红的亮光映照在妇人的脸上,一如当年刚嫁入许家的那个晚上。
再说那道人,身形在大壮尸体处缓缓浮现,接着凝实。陆姓道人右手挥动浮尘,紧接着数道金色符纸从浮尘的间隙中浮动出来,先是一分为二,二再做四,几个呼吸间金灿灿的符纸已经布满了整片天空,符纸随着道人衣袖挥动漫天飞舞。陆老道左手掐了一个无名道诀,只见那符纸汇聚成八条金色河流,其中有四条河流迅速奔向许家屋子的东西南北四方,随后化作莫名的异兽,皆朝着各自方位做怒吼状。
再有两条符纸河流一上一下随着道人上下翻指皆尽朝着各自的目的地疾驰而去,先说那道向上飞去的符纸河流,河流化作火红色的大鸟急剧攀升,大鸟带着华丽的火翼,先是一头扎入天空弥漫的层云中,继而洞穿整个层云再次以更快的速度向上攀升,好似要直达那传说中的天庭才肯罢休,瞬间有万道金光通过洞口照向道人所在的院子。
再看那向下飞去的符纸河流,在没入尘土之后就已消失不见,其实不然,只是其中的变化已不足为外人所见。
“敕令:今,吾,陆道人,上奏苍天,下告厚土,许大壮之魂魄,诸天神佛不得鞠,万千鬼将不得役,令行禁止,违者,斩!!!”话毕,道人发髻崩散,灰色的发丝漫天飞舞,状若神魔。
宏大的声音响彻整座天地,那声“斩”字更是在虚空中回荡不止,久久不肯散去。
虚空中电闪雷鸣,轰隆隆的声响久久不绝。
九幽深处某大殿内,一手握黑白笔杆,另一手拿竹简,头顶顶着一个巨大的乌纱帽,身着一绯红大袍之人嗤笑道:“这牛鼻子老道!”
“罢了,便给你这面子。”这身影扬了扬宽敞的大袖,抬手便将竹简上一许姓之人划掉。
随着这莫名之人的动作结束后,一声声冷哼声响起在他的耳边。
“崔判官,当真是好大的面子!”语气中夹杂着不满以及揶揄之意。
“本官做事,尔等休要聒噪!!!”声音如同黄钟大鼓响彻整个幽冥之地。
“一群没有卵蛋的玩意儿,有本事去找那陆道人去!”崔府君正了正头顶的乌纱帽,继而大袖一挥以此回应着众多的质疑声。
顷刻间,所有响声消失,大殿内又恢复了刚才的死寂。
视线回到许大壮的院子里,那陆姓道人将剩下的两道金色河流送入许大壮的额头。
右手拂尘一挥,万千尘丝顺着左臂臂弯处散落在半空中。
陆道人低头沉吟寸许时间,额头皱纹稍稍舒展。
“小公子的劫就在这几天了!现在来看这劫已初现端倪。”话落,道人一步踏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这些年也没少喝小公子父亲酿的酒,那这几日就都消停一下吧。”陆老道低头自言自语。接着道人右手一挥,附近方圆百里如同被浓雾笼罩了一般,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又过片刻,浓雾笼罩范围已彻底消失不见。
妇人看着摇摇晃晃的烛火,面容上一片惨淡。
心里约摸着距离子时已不远,便起身整理衣衫向着门外走去。
抬头看着漆黑的天色,暗淡无光的夜晚越发衬托出这一天所发生之事令人匪夷所思。
妇人驱步来到装有许大壮尸身的棺木旁,先是伸手摸了摸许大壮的面庞,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思念之情。
随后又想为自家男人整理一下敛服,只是抬起的手却久久未能落下,眼泪像是断了线似的滴落在许大壮有些粗狂的面庞上。
少许时间,妇人收拾好情绪,回忆着陆老道与她说对话。
右手缓缓将那颗漆黑如墨的珠子放在许大壮的额头处,霎时间妇人身体周围空气温度急剧下降,身边更是阴风阵阵,粗布料的衣服被吹的翩翩飞起,整条右臂变得冰冷麻木,浑身冻得只打哆嗦。
再看那珠子,珠身上像是结了一层霜,有些滑滑的感觉。
珠子与许大壮额头触碰的地方,产生了巨大的吸力,只瞧得许大壮额头上的皮肤像是要脱离颅骨似的,然后就见到那个双眼迷茫的身影钻进那定魂珠。
那道虚幻的白色身影在瞧得手持黑珠之人后,眼中迷茫之色刹那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脸的喜悦以及那化不开的柔情。
口中呢喃着些什么,妇人没有听清楚,不过想来也是一些嘱咐的话语,只是最后一句话轻轻地响起在耳边,“刘娥,跟着我受苦了!”
“大壮哥,不苦,不苦。当初嫁你之时便是满心欢喜,现在已然是这样!”妇人嘴里轻轻地低喃道。
妇人没有注意到,此时院子的四周挤满了孤魂野鬼,他们正用那瘦弱的身形撞击着一层看不到的结界。
忽而院子的四角金光大作,先前化作的莫名异兽朝着各自方位怒吼几声。
随即口吐人言,“放肆,尔等速速离去,此等机缘不是尔等能窥探的。”
“若还敢如此,尔等连这孤魂野鬼也做不成,退下!!!”莫名异兽一番告诫后,有些魂魄就此离去,然而还有一些魂魄却不肯离去,鬼火生生的双目直直的盯着那颗漆黑如墨的珠子。
终于有一残缺魂魄忍受不住那珠子的吸引力,一头撞在结界上,整个结界泛起了一道道涟漪。
守护这方位的异兽瞧见此状,血红大口张开,吐出一条数丈长的舌头卷起那道残缺魂魄送入口中,还砸吧砸吧嘴,像是很好吃的样子。
世有魂蟾,以人魂魄为食。
其余之魂见此状齐齐向后退去,各自迅速逃离,作鸟兽散。
院外的景象又变得如同寻常一样,只是那四只异兽虎视眈眈注视着各自所守方位。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这短短的几个呼吸时间。
妇人瞧得那珠子里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思忖少许将珠子从许大壮的额头上拿了起来,擦了擦珠子上的寒霜,双手将珠子抱在胸前久久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大亮,村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打鸣声,妇人竟是抱着那珠子站了一夜,只是头发不似往日的乌黑,从发梢到发根已统统变白。
用情之深,令人叹惋。
远在村子南方茅屋中的陆姓道人瞧得此状哀叹一声:“这是何苦来哉!”接着右手伸出洞穿层层空间将妇人手中的黑色珠子捏在手中,然后口中默念了一些话语,自是没有先前那般浩大的声势,之后将黑色珠子放到妇人眉心位置,只是片刻时间,黑色珠子中猛然多了一道身影。
随后将黑色珠子放置在妇人之中久久不语。
许小树睡得迷迷糊糊,伸手摸了摸身旁位置,并没有摸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迷迷糊糊喊了句“阿爹”。
话语喊出口后,整个身子猛地一怔,眼睛里顿时变得清明起来。
“娘,阿娘。”男孩急忙喊道,从床上一跃而下,顾不得穿鞋,赤着脚朝着门口跑去。
却见门口微微压开一角,一个浑身白发之人立在院子里,正是小树的母亲。
许小树急忙跑到那道身影前,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娘,你头发怎么变白了?”小树扯着妇人的袖口处摇晃道。
只是过了半响,并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不由产生了疑惑,小树踮起脚尖将手伸向母亲手指处,握着母亲右手的小拇指,入手处却冰冷异常,用力拽了拽,眨眼间妇人身体诡异的倒在地上,脸上一片冰寒,鼻子处还滞留着白色的寒霜,却并未见有热气呼出。
原来那妇人已随着那许大壮一起去了,身体早已僵硬冰冷。
许小树看着这一幕瞬间呆住了,随后嚎啕大哭。
左邻右舍听着这悲惨的哀嚎,纷纷又聚集在许小树他们的院门外,只是看到院内这一幕时,众人纷纷如遭雷击,一些妇人更是双腿一软就要跪到在地,身边的男人连连伸手搀扶。
“多好的一家人啊,这贼老天难道就不能开开眼吗?”一老人伸出颤颤巍巍的右手指着院中的一幕道。
“先不说那大壮哥,就说这刘姐那是多么和善的一个人,谁家有忙都要伸手去帮,家里有了稀罕吃食总是挨家挨户的送,那么心地善良的一个人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一妇人边哭边用手抹去泪水。
“大壮哥,别看样貌生得粗犷,心地却是极为细腻,总是把打到的不多野物尽量多分给我们一些,若是谁家有孕妇,那更是要把自己的那一份也要拿出一些贴补给那一家。”一方头大额的汉子虎目通红,努力的抑制着自己的眼泪,但是嗓子里的哽咽之声所有的人都能听得到。
“可怜小树那个娃儿了,这无依无靠的可怎么活呀?”一老人抬起拐杖重重的拄地。
“以后我来照顾小树,壮哥是为了救我而死,岂不是我的霉运转嫁给了壮哥一家?”张小虎跪伏在地上,紧紧攥着的拳头使劲的砸着胸口。
旁边一姿色秀美的妇人双膝跪地用力拉扯着张小虎的手臂。
“小虎,以后我们要把小树当自家孩子养才是,壮哥这份恩情今生再难相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小树养大成人。”妇人也是梨花带雨连连说道。
张小虎重重点了点头,只是垂向胸口的拳头还未来曾停下。
“我看干脆让小树和咱们家的小鱼认做兄妹得了,小树那孩子自尊心强,怎么肯接受我们对他的好。”妇人转念又说道。
“我看行,等壮哥和嫂子的事情忙完了,我找个时间和小树商量一下,然后找村西头的婆婆算个日子,将小树接过去。”张小虎双手拄地,略微停顿了片刻,站起身形,迈步朝着许小说走去。
“小树呀,别哭了,还有你小虎叔在呢,只要有我一口吃的,我就不能让你饿着。”那汉子跪在刘氏身前,一手揽过那小只的肩膀,将小树抱在怀中。
只是昨天小树已哭了良久,今天又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旋即一口热血喷了出来,脑袋一晃晕了过去。
汉子看着胸前的鲜血,抱起小树就迈开大步向村子西北方向的位置走去,那里有着村里唯一的大夫,尽管那大夫医术不是很高明,只能解决个头痛发烧,但是现在也别无他法。
不多时,小虎抱着小树来到了大夫院门之外,院门是开着的,院内有三间木制房屋,斜对着大门口的是一间略大的木屋,木屋的西北方是两间连着的小木屋,此时那大夫正在院子里摆弄着药草。
小虎门也没有敲,大步踏入院内。
正在摆弄药草的中年男子,抬头看了一眼小虎,旋即又看了一眼小虎双手抱着的孩子,连忙起身。
院子中央有一个木制的大圆桌,桌子下面摆着三把木质椅子,中年男子连忙将椅子拿开,引导小虎将怀中那孩子放到这桌子上,随即伸出左手垫在小树的额头下方,右手抬起去拨开小树的眼皮去看,看完后将右手搭在小树的右手手腕处,屏息听脉。
稍等一会儿,中年男子长舒一口气,右手收回抚了抚下巴并不存在的胡须缓缓开口,“只是脉搏时急时缓,脉象有些杂乱而已,观他脸上气血轻浮,面色苍白,应该是急火攻心所致,并无大碍。”
“小虎在此多谢沈神医,麻烦您给这孩子开几幅药调理一下身体可好?”这粗犷汉子此时也文绉绉的,扭扭捏捏的询问着这沈姓神医。
“好,你稍等一下,我去抓几幅固本培元的药。”中年男子转身走向西北方那两间连着的木屋的其中一间。
不过一会儿,中年男子拎着几包药出来,将手中的药递给小虎。
“知道怎么熬吧?”随后开口询问道。
“知道知道。”小虎连忙点点头道。
“这孩子也是命苦,小小年纪父亲没有了,唉。”叹息声沉沉响起。
“沈神医可能不知道,小树的母亲也不在了,昨天夜里跟着大状哥一起去了。”说到这里小虎的声音又开始变得哽咽起来。
“这挺好的一家人,怎么这么多劫难呢?”沈姓神医惊诧道。
“沈神医您先忙着,我把这小家伙抱回去,壮哥家里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说罢,小虎轻轻将小树抱在怀里,手臂上挎着药包向着小树家赶去。
“沈神医,等一会我将诊金和药钱给您送过来。”就在小虎要踏出这中年男子院门口的门槛时,略微停顿,随后大步流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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